——你說,我還能看到陽光嗎?
——當然,因為我會把眼睛借給你一段時間。
——這次是多久?
——六個小時,好麼?
——睡覺的時間?啊,又是黑夜呀!我想,看到白天呐!
他再次失明了。
每次複明幾個小時後,等待他的便是失明。
那種從天堂跌落到地獄的滋味,總是反複的重演著,縱使他的承受力再大,也會消極一段時間。因為,誰都渴望光明。而他對複明的執著,就如同向日葵對太陽的依賴。
麵對著無休止的黑暗,他蜷縮在角落哀哀地問原形:“下一次複明是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吧。”
“多久?”
“六個小時。”
“這麼短?”
“我要學習,晚睡早起。”
原形穿上衣服,背上書包,沉重的書將他的背,壓成一隻大蝦。
他看不見原形,他隻能聽著聲音來確認原形在走路,而且越走越遠。他感到悲哀,濃鬱而淒涼的感覺在他體內衝撞著,撕扯著他的心。
他忽然想起鋒芒,向惡魔許願的他得到了一雙眼睛,可看見陽光的那一刻,就會死去。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晚上的時候,原形回來奮筆疾書,好長時間他才漱洗睡覺。
蓋上被子,原形翻身,衝著他一笑,“好了,我把眼睛借給你六個小時!”
接著,原形摳下自己的雙眼丟給他。他安上眼睛,本來是黑暗的周遭,片刻變成了實體物事。
他起身開門,像往常一樣下樓。
鋒芒死了,他黑夜中的朋友隻有子夜和流水。
今天站在霓虹燈下的是流水,她沒有閉上眼睛,也沒有十指相扣。她隻是仰著頭,眼底深處湧動著淚花,他分不清那是因為難過還是因為興奮才充盈的水光。
“她在幹什麼?”他問子夜。
子夜低頭,“在找惡魔。”
“她想許願?”
“是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流水的身上,心裏怎麼也無法理解流水的所作所為。她明知道向惡魔許願會背叛最好的朋友,還會付出未知的代價,卻依然選擇擁有一雙永久的眼睛。這到底是為什麼?陽光固然有吸引力,可是沒有了生命,便什麼也沒有了,不是麼?
久久,流水失望地低下頭,無奈地吸了一口氣。
“她失敗了。”子夜說。
他好奇地問:“為什麼會失敗?”
“不是誰都能實現自己的願望,有時候惡魔不但不願意幫你,甚至會詛咒你!”子夜歎息著。
半晌,子夜伸手拉住他,讓他背對著流水。
“這是幹嘛?”
“別看流水,你會做噩夢!”
“怎麼了?”
“她被詛咒了,惡魔說‘你永遠都無法得到眼睛,包括在黑夜裏’!”
他的心咯噔一聲,抽了。
對一個不能自由看到東西,隻能在黑夜中,得到好友贈予的眼睛去看世界的他們來說,片刻的光明都是溫暖的,一輩子活在黑暗中,希翼的夢想被殘忍的打破,她還有活下去的動力嗎?
還是忍不住地,回了頭。
他看見流水的臉在霓虹燈下抽搐、扭曲、變形。她的眼珠一點一點地擠出來,不知飛向何處。她的身體慢慢地萎縮,膚色也漸漸變成黑色,直到她變成墨夜一般,除了保持人的形狀以外,什麼也看不到。
最後,她被一陣清風,吹得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