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懸??3):尋隱記——八難之苦

那之後,我生了一場重病。發燒讓我整日昏迷,夢裏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著我父母死時的場景。即使是在夢裏,那揮之不去的恐懼仍在。他們捆縛住我的身體,讓我動彈不得也無法呼喊。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父母在我麵前死去,整個人就宛如被掏空般劇痛不已。

醫生宣判我父母死於野獸的襲擊,可是我知道事實,我想告訴所有人,可是知曉這一切之後的外婆死死的捂住我的嘴巴,流著淚在我耳邊小聲說:“小隱,他們不會信的。”

我不住的責怪自己的懦弱,在我的世界瞬間崩塌的時候,我能做的竟然隻有哭泣。病愈之後,我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不說話也不吃飯,外婆幾乎是央求我,我才終於對外婆保證,我會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複仇的機會。

是的,複仇,我要為我父母複仇。那個時候,仇恨的種子在我心裏埋下,隨著我的成長,它愈長愈茂盛,那些黑色的枝葉纏繞著我的心髒,讓我的心髒無時不刻都在疼痛著。我不治療,不吃心髒病的藥,我要用這種疼痛懲罰自己的無能,也要用這種劇痛讓我記住、讓我警醒,總有一天,我要報仇!

我查過很多資料確定,那一天我遇到的種族,是被神族遺棄的吸血鬼。他們被神族詛咒、經由魔鬼庇護。擁有著驚人外表的血族,內心卻醜陋不堪。

我波瀾不驚的生活著,就像是忘了過去一樣活著。外婆喜歡我這個樣子,我隻有這樣,她才能放心。我不能讓她為我擔心,我也不能失去她。

可是,除了麵對外婆,我用冷漠的外殼包裹住自己,讓自己與所有人隔絕。這些,都是外婆不曾知道的。在她麵前,我依然是那個乖巧的外孫,我也依然是七歲以前的沈珣隱。

很多年,我都不斷的問我自己,為什麼我還活著?擁有先天性心髒病的我,在無數次死神降臨的時候,仍然沒有被帶走。我被賦予了活下去的權利,但這種活讓我生不如死。

為了養活外婆和我,我做了很多份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餐廳做服務生,那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一個月後,老板把我辭退了。後來陸陸續續的做了很多份類似的工作,都是被辭退。直到我十八歲的時候,當我再一次在快餐店,被老板辭退的時候,我終於問了為什麼。

原來是因為我的心髒病。

後來我被徐至建議去酒吧唱歌,在夜葵酒吧裏,我認識了一個女人,她大我十歲。我想,我應該是喜歡她的,當她事後把一摞錢交到我手裏的時候,我的世界就再也沒有了愛的存在。她給了我很多錢,夠我過去在餐廳刷幾年的盤子。

她說,她隻是喜歡我的樣子而已。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樣貌,也是可以養活我和外婆的。

於是,我沉浸在這種自甘墮落、出賣自己的交易中。我在販賣我可以出售的東西,這沒有什麼不對——徐至阻攔我的時候,我這樣告訴他。徐至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父母的舊識。他對我很好,當然我知道,是基於憐憫。

十八歲的時候,我上了大學。也終於見到了七歲時,我和母親向往的大城市。我終於從小地方走入了一個繁華的、盛大的城市中了。可是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喜悅,我對這城市,隻有強烈的恨意。隨著年歲的增長,這種仇恨幾乎毀滅了我,讓我視這世界所有都是敵人。

生活也依然沒有什麼變化,我隻是把在煜城的生活方式搬到了這裏,所以世界對於我來說,依然是漆黑一片。

七歲以後,我就再沒有過安穩的睡眠。我把夜晚揮霍在聲色場所,混跡在形形色色的女人床上,和她們做戲、和她們擁吻、和她們纏綿。

我的心髒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多,可是我享受這種痛苦,它讓我更加用力的去揮霍自己。

可是直到那一天,我再次看到那個被稱為親王的人的時候,我的仇恨終於有了一個突破口。

他走向了在選修課上攔住我的女孩麵前,他輕輕的開口喚她:“七夏。”

我想起了在我夢魘裏不斷重複出現的場景,有著湛藍色瞳孔的男人說出了這個名字。我就知道,這個女孩,是我可以複仇的工具。

她叫洛七夏,是像我一樣擁有著異能的人。

我的異能是在我十七歲的時候發現的,擁有這種能力,讓我覺得欣喜,我也終於不再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了,天賜我這種能力,大概就是讓我有足夠的能力去報複。我如是想到。

我承認是我利用七夏的關心,誰叫她願意對我好。我在火車站看到七夏買了去往纓葵的票,所以我裝作和她在纓葵火車站偶遇,把她帶回了家裏。

外婆看到她很高興,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可她不知道的是,我隻是用她對我的好,來接近她,去接觸吸血鬼一族,然後去報仇而已。

當我後來在煜城見到了緊追七夏不放的吸血鬼時,我動用了我的異能。我讓他們自相殘殺,那個時候,我的內心竟如著魔般的癲狂。我實在是太興奮了,如果不是七夏拉我走,我真想看看那些冷血的吸血鬼們,身體裏到底流的是什麼顏色的血!

那天晚上回家,我的心髒再次抽痛了起來,怕打開房門的時候驚動外婆,我去了七歲前住的閣樓裏。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幾乎忘了七夏的存在。直到我的手指觸摸到一個溫暖的身體,不知怎麼,我竟然用僅存的力量擁抱住了她。

那種溫存,讓我差一點落下淚來。

那一夜,是我很久之後,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的一晚,日日糾纏我的噩夢終於在那一夜沒有到訪。

而我漸漸摸不透七夏對我的態度,她的態度太過曖昧不明,讓我不敢輕舉妄動。她是第一個讓我不想去動她的女人,我害怕這對於她來說是種傷害,也害怕在她身上發現的溫暖,瞬間毀滅。所以在酒店的時候,我要親吻她的時候被她喊了停,我的心裏竟有種無由來的輕鬆,雖然還有一種微小的失落感。

我告訴自己,不能愛上她。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意她的一顰一笑。可是當我擁著別的女人出現在她麵前,從她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時候,我又不知道她對我到底是什麼態度,心裏是無由來的憤怒和不甘。

她神秘、淡然,對一切都仿佛看透的樣子,她有著幹淨美好的模樣和溫暖至極的身體,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要擁抱她取暖。更關鍵的是,她會無意識的喚我:“隱。”

那是過去在我夢裏時時刻刻出現的聲音,溫暖平和的呼喚。

那個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生活就這樣下去,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我一直在為外婆的手術而不停努力掙錢,卻被得知手術費仍不夠。那種心情是毀滅的,就像你一直在不斷向一個目標前進,當你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卻被得知,距離你的目標,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於是我去了地下賽車場。車禍是在瞬間發生的,是對手造成的。我想要贏得比賽,獲得那二十萬的獎金,那對我來說意義深重。卻急於求成,領先的時候被人算計。

我沒看清拿刀刺向我腿的車手,等我感覺到腿部一陣刺痛的時候,整個人帶著車就摔了出去。

劫後餘生,我雖然傷的很重,但是死神仍然不屑於收回我這條卑微的生命。可我知道,我不能死,至少那個時候不能。

可當我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時,那種疼痛甚至強烈過身體。我看著外婆冰冷的遺體,就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父母死時的景象。

我視為信仰的外婆、視為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離我而去了。隻要想到,以後她再也不能握住我的手喚我小隱,再也不能聽到她的聲音,再也不能看到她的笑容,再也不能陪在她身邊,我的心髒就瘋狂的抽痛起來。想到每一個沒有外婆的以後,我都覺得痛不欲生。

我想欺騙自己,外婆隻是睡著了,可是我拚命的喚她,拚命的叫她醒來,她卻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我看著麵前她皺褶卻慈藹的臉,叫我如何能承認,我是真的失去她了。

我不斷的哭泣,就像七歲那時孩子的我,一樣無助和恐懼。我就仿佛跌坐在黑暗裏,麵對著至愛之人的離別,卻什麼都做不了。

父母死時的景象在我麵前不斷的和外婆的遺體交疊重現,這些影像不斷的衝擊著我的腦海,七歲時山崩地裂的感覺再次襲來,我的整個世界都在分崩瓦解,僅在瞬間,就化為冰天雪地的一片荒蕪之地。

那些徹骨的寒冰凍結了我的血液和眼淚,讓我整個人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可心髒卻越來越疼,那些悲慟漸漸化為身體上的病痛,終於讓我承受不住。

我最愛的人們,從此之後必須分別。這世上,終於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昏迷前,我想到了七歲時,外婆給我講述的,人生的八難之苦。

我沒想到的是,人生之苦,竟然苦澀至極。那味道麻木了我的神經和感官,隻有不斷向我湧來的傷慟,來向我證明了,我必要經曆這一切。

隻有我,僅是我。

到底是誰在幕後*控了我的人生?到底是誰在支配了我的生活?又到底是誰在無情的剝奪了我的一切?

如此殘忍、如此不留餘地、如此置之我於死地。

外婆死後,我所擁有的最後的信仰終於崩塌。那之後,我明白,我必須要背負著恨意,才能不枉負外婆要我活下去的期望。

我生在一個名字譯為被陽光照耀的明亮城市,卻在七歲之後,宛如生活在地獄深淵。那可帶來溫暖的太陽不見了蹤跡,於是,我世界裏的葵花,隨著地獄之火焚燒到枯萎之後,便再也沒有複生。我以為七夏是那光,可我很久之後才明白,那不過又是另一個無底的深淵。

人生八苦,乃輪回六道所受之苦果。

如果必須要承受所有的一切,那麼,統統來吧!我,必會誓死抵抗命運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