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那一天珣隱情緒失控外,之後的日子,他出奇的平靜。火化、葬禮、接受鄰居的悼念……這之後所有的事情,他都做得有條不紊,七夏隻覺得不安,這種不安無由來,卻揮之不去。
來到煜城不過短短的七天時間,卻經曆了珣隱生命中最大的變故。不能不說,造化弄人。在這種情況下,七夏更不能離開珣隱,她答應過珣隱外婆,要幫她最後的心願實現,這也是珣隱外婆被留在人間的強烈執念。
葬禮過後,珣隱把銀行卡還給七夏,可是七夏執意不收回,她隻說成立的交易,哪有反悔的道理。另一方麵,她也希望珣隱可以去做手術。但是珣隱對自己做手術的事情,顯得十分無所謂。
珣隱依然到酒吧去唱歌,現在他去唱歌,似乎不是為了掙錢,在唱歌的時候,他看起來又是另外一副樣子。
每次這個時候,七夏就坐在酒吧的角落裏等著珣隱,他的腿傷還沒有愈合,於是就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唱很平緩的歌,他的聲音悠揚而低沉,卻帶著一股難言的哀傷。回到家後,兩個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間睡覺。
第二天七夏醒的很早,她看著窗外灰暗的天,輕輕的起了床。為了不弄出聲音,七夏赤腳走下了樓,她踩在房間的木地板上,輕的像是一隻貓。
“七夏……”七夏剛一進珣隱外婆的房間,就聽到了老人熟悉的聲音。她在七夏身後顯形,樣子一如既往的慈祥。
“我來找鑰匙……”七夏如實說:“現在,應該把事情告訴珣隱了。”
珣隱外婆點點頭,感激道:“謝謝你。”
在珣隱外婆指示的地方,七夏找到了珣隱父母房間的鑰匙。珣隱外婆把珣隱父母的房間鎖上之後,就再也沒讓珣隱進去過。她不願珣隱生活在過去的痛苦中,所以剝奪了珣隱思念父母的權利,她讓珣隱走遠,越遠越好,她希望珣隱能過比他們更好的生活,便以為這是讓珣隱遺忘過去最好的方法。
雖然珣隱外婆用心良苦,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珣隱在酒店裏給七夏唱那首歌的時候,七夏就知道,父母的事情,珣隱從來就沒有忘過,甚至清晰如昨。他用自己的方法思念著父母,甚至不惜把過去困在那個叫做過去的牢籠之中,斷絕和現世一切的溫情往來。
可是現在,珣隱該釋懷了,不然以後的生活,他一個人該如何走下去?
七夏拿著珣隱父母房間的鑰匙,在晨光熹微中敲響了珣隱的房間。房間裏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門卻突然打開,珣隱看七夏的視線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又恢複成淡漠表情:“有事?”
“既然你沒睡,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珣隱倚著門框,沒有動,似是沒有想要七夏進房間的意思,七夏也不在意,她後退了一步,輕輕推開了珣隱房間對著的門,那扇門裏,是他父母的房間。
幾乎是同時,珣隱的視線迅速移到門內,他的眼睛裏有不停顫動的波光,最終,珣隱還是錯開七夏,走了進去。
那是一間充滿古色古香的房間,到處充滿了古典氣息。房間很大,帶著孤涼的淒清。床邊有一個梳妝台,木製的鏡框已經腐朽,但鏡子仍然亮可鑒人,它照出珣隱的失魂和他瞳孔裏一閃而過的落寞。
窗子被紗製的窗簾遮擋住,於是日光就被阻攔在了外麵。七夏走過去,一把拉開窗簾,漸漸升起的晨曦點亮昏暗的天空,同時也點亮了七夏的瞳孔,讓她的視線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外婆走時,托付我一件事。”
珣隱聞言,震驚的看向七夏,他的眼睛裏是遮掩不住的傷痛,內心的疼痛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就站在房間裏,露出像孩子一樣無依且無助的神情。
七夏打開了梳妝台的抽屜,拿出一個泛黃的筆記本,她拂了拂本子上的灰塵,也沒有看就遞給了珣隱說:“這是你父親給你母親寫的所有的歌。”
珣隱的手指輕微的發抖,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內心卻澎湃著不為人知的巨大震顫。
他的一切被七夏看在眼裏,七夏知道,她為外婆所做的一切,對珣隱來說,也是一件對於珣隱來說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對珣隱說:“外婆走的時候再三囑咐我,她給你留了一筆錢,讓你一定要做手術,你活著,是她最大的心願。”
珣隱的手指撫摸著發舊的筆記本,他閉上了眼睛,拚命止住那些想要流出的淚水。
七夏歎一口氣,她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對於生死,她已經看淡了許多,但她仍能理解生死永隔的悲哀。對於珣隱來說,外婆是他最親近最重要的人。可是他終有一天會回到隱的生活中去,到那個時候,他也許再也記不起來,他曾有過一個拚命想保護的人。
這是掌控萬物的神的命運,卻也是悲哀。
七夏手指在半空中劃開,一道金色的大門就徐徐在兩人麵前打開,七夏回頭,對珣隱邀約道:“門那邊,是外婆一直想向你展示的世界。”
珣隱聞言迅速的睜開眼睛,看向星魂之路的瞬間,他的眼睛湧進了一片刺目的光,那光是耀眼的、溫暖的,暖得珣隱幾乎要落下淚來。
星魂之路的另一邊,是可以把整個煜城盡收眼底的地方,天空離七夏和珣隱是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觸碰。放眼望去,是整個城市的葵花海洋。它們在曙光裏綻放著光亮,照亮這大地。在這裏,可以看到這城市最溫暖的地方。
日光在七夏和珣隱麵前一點點升起,黑夜就被光線染白,慢慢的消散了夜晚的孤寂。而漫山遍野的葵花就仿佛蘇醒般的站直身姿,在清晨陽光的沐浴下,嬌豔欲滴溫暖至極。
“這裏,就是你父親跟你母親求婚的地方。”在逐漸亮起的晨曦裏,七夏的聲音溫柔的響起:“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就對彼此一見傾心。是在村子裏舉辦的篝火晚會上,男人演奏了一首歌,女人不知怎麼就跟著和了起來,他們合作的十分默契,像是相戀多年的戀人。他們都覺得,對方應該更早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這樣,在一起的時間就會更長。”
珣隱認真的聽著,他的目光追隨著緩慢升起的太陽,可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七夏講述的故事上。陽光灑進他的瞳孔裏,讓他的麵容充滿了靜默的平和。
“他們是被所有人羨煞的一對金童玉女,在一起的第一百天時,男人向女人期許了一生守護,女人歡喜又幸福。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們約定了彼此。他們很少吵架,因為兩個人都是懂得諒解彼此的人,所以他們的愛情較其他人來說,就尤為甜蜜和幸福。”七夏看到珣隱外婆的身影在兩人身邊出現,她安靜的坐在了珣隱身邊,慈藹的看著外孫,臉上是雲淡風輕的釋然。七夏對老人點了點頭,繼續娓娓講述:“男人甘願為女人留在小山村裏,而女人也願意為男人洗衣煮飯。婚後的第二年,他們的孩子出世了。那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有著白皙的皮膚和哭起來清脆的聲音。孩子的出生帶給一家人的,是無盡的喜悅。”
“男人和女人把孩子視為天賜的禮物一樣愛護,對彼此的感情隻增不減。他們感激命運讓彼此相遇,如此才讓生命變得有意義。不論是生存或是死亡,他們都答應對方要在一起。而我相信……”七夏的嘴角慢慢揚起,微笑道:“他們現在仍在一起,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關心著你。”
珣隱沒有說話,眼睛卻在愈漸明亮的日光中慢慢變紅。
“你看不到他們並不代表他們不存在了,就像外婆現在也一定在你身邊一樣。他們無法逃脫命數,但他們愛你,即使是陰陽兩隔,都無法阻止他們對你的情感。可是我同樣相信,失散的總有一天會再見。你現在所有的一切,是他們生命的延續,你又有什麼理由不該好好活下去呢?你又有什麼理由不去麵對未來呢?”七夏的目光看向珣隱外婆,她的身影正在慢慢變得透明,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溫暖。她停了一下,繼續開口:“外婆一直不肯讓你提起你的父母,隻怕你讓自己在思念中痛苦。她用極端的方法斷絕了你對父母的想念,卻仍不住的對你擔心。她對你父母的懷念,不會比你的少。她本想找一天,把這些告訴給你,她希望你能過的幸福,就像你父母期望的那樣。”
七夏看著珣隱,她的目光堅定而又明亮:“從過去走出來吧,你該擁有更好的未來。”七夏輕呼一口氣,最後說道:“這些,就是外婆要我告訴你的。”
當七夏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就看到珣隱無聲劃下的眼淚,他看著初生的日出和初生的煜城,眼底的悲戚一覽無餘,他終於開口,聲音裏是難掩的悲傷:“我想再見見外婆,哪怕是一麵也好……”
“那麼,我成全你。”七夏說完站起了身,她在兩人麵前開啟了通往輪回司的星魂之路,轉頭看向珣隱身邊的外婆魂魄,說道:“上路吧。”
珣隱外婆最後抬手撫摸了珣隱的臉頰,珣隱看不到,可是莫名的就感覺到臉頰一陣暖意,雖然這種暖意轉瞬即逝,卻是揮之不去的溫暖。最後,珣隱外婆終於不得不站了起來,依依不舍的向著星魂之路走去。
她的步伐很穩,踩在地上毫無聲息。她一直為這一天做著準備,也在不斷的和死亡做著垂死掙紮。所以她活了一年又一年,就是靠著珣隱的支撐。可是她清楚的知道,生命終將有終結的那一天,當她在分別的路口時,才發覺這種感覺比想象中還要讓她心痛。
珣隱外婆在星魂之路的門前停了一下,在這瞬間,星魂之路散發出的靈魂之力把老人照亮,也在一瞬間照亮了珣隱的視線。
珣隱睜大了眼睛,他看著熟悉的外婆,不敢眨一下眼睛,怕輕微的眨眼,就讓眼前如幻景一般消散。他的心跳的很快,緩緩站起身的時候都能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珣隱想走向前,卻又怕這一切隻是幻覺,擔心自己會破壞了這景象。就算是幻覺也好,他也想把外婆最後的容顏印在腦海裏。
最終,兩個人誰都沒有告別。老人看著外孫,露出最後一抹如朝陽般溫暖的笑容,她溫柔的開口,聲音裏是時光靜好的平靜:“小隱,不要恨,要好好活著。”
老人說完,漸漸和星魂之路融為一道耀眼的白光,消失在了逐漸亮起的天色裏。
於是,陽光覆蓋了整座城市,葵花日傾,白晝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