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雙城記(17)善意謊言

七夏回到珣隱外婆病房的時候,在門外忽然聽到裏麵有人對話。想著不要打擾他們說話,可是站在門前卻清晰的聽到:“這樣欺騙珣隱手術費的真相,真的好嗎?”

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滄桑與無奈的說:“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萬幸了。手術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就算活著,也是小隱的累贅啊。我這一生沒有給他什麼,卻給他了這麼多痛苦啊。”老人長歎了一口氣:“所以醫生,求你有了合適的心髒,一定要讓小隱做手術。他活著,我死了才能瞑目啊。”

“唉。”男人也禁不住歎了口氣:“我真是不忍。”

談話到此為止,七夏麵前的病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出現的醫生看到七夏之後一臉愕然。醫生走出病房,先是關上了房門,這才輕聲對七夏說:“你還是勸勸她吧。”

七夏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點了點頭,然後走進了病房。

珣隱外婆見是七夏,臉上猶自帶著笑容招呼她:“七夏,來和婆婆說說話。”

七夏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拿起了水果刀,滿懷心事的削著蘋果。珣隱外婆見七夏神色反常,忙問:“怎麼了這是?是不是小隱又欺負你了?”

七夏的手無力的搭在腿上,抬起頭來看著珣隱外婆,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婆婆,您活著就是珣隱最大的幸福了,您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一連說了幾個為什麼,七夏都沒有說出後麵的話。

珣隱外婆了然的微笑了起來,她望著七夏的臉,滿眼慈愛:“這是我能為小隱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知道嗎?他的心髒病是遺傳的,我什麼都不能給他留下,卻留給了他一身傷病啊。況且,我明顯能感覺到,我的日子不多了。”老人說完顫抖著手指握住七夏的手,像是囑咐後事般鄭重道:“七夏,我有一件事要交給你。我留了一筆錢給小隱,一直沒告訴他。等我死後,務必讓他拿這些錢去做手術。你能答應我嗎?”

七夏感覺到老人手上的顫抖,和她盡力遏製的疼痛感。她看到老人眼底的堅定和執著,隻得說道:“我能向您保證的是……”七夏深吸了一口氣,望著老人渾濁的眼睛:“他會一直活著,會活到很老很老,然後平靜的踏上歸家的路。”

老人鬆一口氣,這才放開七夏的手,她斜躺在病床上,眼神看向窗外的風輕雲淡:“我想回家。”

出院手續是七夏一手辦理的,她拗不過老人的執拗脾氣,和醫院協商了很久,才經過同意,之間幾次聯絡珣隱都沒能聯係上。七夏小心翼翼的扶著珣隱外婆,打了車回到家裏。

“扶我到院子裏的藤椅坐下好嗎?”進了大門,老人抬起手指了指院中的木製藤椅。夏末的微風吹拂著院中的葵花,夕陽的光線照射在這一方小院落裏,讓這裏充滿了落日餘暉的溫暖。

老人坐下後,臉色是如午後般的寧靜詳和,陽光照射在她布滿歲月的臉上,映得溝壑裏的時光都變得清淺了許多。七夏拿了毯子輕輕的給老人蓋上,然後坐在了老人腿邊。

“七夏。”珣隱外婆忽然喚了一聲七夏的名字,聲音有著天空般的遼遠和緩慢:“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是要來帶我走的神明。”

七夏捏緊了裙擺,想起了老人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緊迫眼神,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你不是來奪我性命,而是來幫助我,就像是在我生命最後的灰暗裏,灑進來的陽光。”老人看著遠處的夕陽和燃燒著的雲朵,漸漸陷入無盡的遐思中:“其實我一直有個心願未了,我曾答應小隱去他父親向他母親求婚的地方,給他講他們的故事,可是現在看來,是再也不能實現了。”

七夏搖搖頭,似乎察覺出了珣隱外婆竟隱隱有留遺言的意味:“一定會實現的,我會幫您實現的。”

“有你在小隱身邊,我放心許多。”老人長長的歎息道:“不知道黃泉路上會不會開著葵花,我又能不能再看到女兒和女婿啊……”

七夏輕聲說:“黃泉路上很黑,但是輪回司卻美的像花園。”

老人品味著七夏話裏的意思,忽然恍然笑道:“原來……原來如此啊……”過了許久,老人精神忽然萎靡,連聲音都帶著疲倦和低迷:“我想,我想見小隱,七夏,你能幫我找他回來嗎?”

七夏已經知道珣隱外婆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她摘下星魂鏈放到老人手裏,祈望著墨染看到它能晚一點帶走婆婆,七夏匆忙的囑咐了一句:“婆婆,您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帶珣隱回來!”說完急匆匆的向門口跑去,在推開大門的一瞬間,七夏忍不住回頭,老人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她的麵容靜默而溫柔,夕陽的餘暉籠罩在她的四周,隨著光線一點點的降落,老人就像一朵漸漸頹靡的葵花般,合攏了全部的光輝,漸漸沉入寧靜。生命在她的頭頂盤旋,維持著最後的光亮,點綴在這空無人煙的荒野之中。

七夏眼睛發酸,毫不猶豫的踏入了麵前光線愈漸低暗的城市中去。

她飛快的奔跑著,風吹起了她的長發,在空氣中飄蕩如絲綢。她直奔夜葵而去,然而到了夜葵之後,卻沒有見到珣隱。情急之下,七夏看到從舞台上走下的申海,急忙走過去攔在他麵前,開門見山的問:“有見到珣隱嗎?”

申海看到七夏氣喘籲籲,神情焦急,知道事情緊急,而自己確實不知珣隱去向,隻得向其它幾位隊員詢問。吉他手和鼓手三人麵麵相覷,顯然也是一頭霧水。隻有鍵盤手殷亦朔沒有說話,他正要從七夏身邊走過時,忽然被七夏抓住了手腕,然後就看到七夏聲色俱厲的問:“你知道他去了哪,對不對?!”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殷亦朔輕笑了一聲,甩開七夏的手還要往前走。

七夏突然反手一掌打在殷亦朔的臉上,酒吧裏嘈雜的聲音霎時被這一巴掌打出了一絲空隙,七夏的聲音在音樂聲中沉穩的穿透而出:“珣隱有很嚴重的心髒病,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醫治他的外婆,可他外婆現在就要死了,你竟然還因為嫉妒心而蔑視他。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讓人看不起!”

殷亦朔半張著嘴,卻是什麼也反駁不出來。

七夏不願在和他周旋,轉身就要走,殷亦朔的聲音終於在她身後響起:“他去了地下賽車場。”

七夏聞言,全身都在輕輕顫抖,隱約想到了珣隱為了湊齊二十萬而去賽黑車。她知道地下賽車場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那裏的賽車手,用各種卑劣的手段,隻為贏得比賽。

他是要經受老去之苦,所以不會死去,可是如果發生了車禍,他的右腿還會不會像在輪回司時一樣?在輪回司時有靈力庇佑,可是現在,他隻是個普通人。七夏不敢再往下想,但是忍不住心裏忽然生出的疼意。

殷亦朔拉起七夏,邊向前走,邊在她耳邊說道:“我帶你去找他。”

名為地下賽車場的地方,在夜晚的煜城山路上。這裏是充滿混亂和金錢的場所,賽車手經由賭徒押注,贏得人將會獲得成倍的金錢,當然,承擔生命風險的賽車手也會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山路上昏暗的路燈照亮了這雜亂不堪的地方,人群擁擠在山路兩側和高處,摩托車的引擎聲充斥在山間,震耳欲聾。

七夏一眼就看到了在*準備著的珣隱,他穿著一身車手服,隱藏在頭盔裏的,是倦怠卻堅定的雙眼,那樣的眼神裏,帶著和他外婆一樣的堅持。

七夏撥開擁擠的人群向賽車道跑去,她的心跳的很快,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在距離珣隱幾米遠的地方,她聽到裁判高舉旗幟,然後舉著喇叭宣布:“各車手注意!”

七夏在裁判興奮的“開始”聲中歇斯底裏的叫著珣隱的名字:“隱!”然而她的聲音被忽然喧嘩起來的人群聲埋沒,她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珣隱踩下油門絕塵而去,心底響起一片空曠的回響。

山間盤旋著摩托車引擎和人群的歡呼聲,即使是夜晚,這裏卻如嘈雜的鬧市。燈光所及之處是一閃而過的車手,他們速度快得驚人。這裏沒有秩序,隻有混亂;沒有道德,隻有金錢;沒有和平,隻有利益。

七夏在人群裏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雖然隻見過兩次,可是七夏清楚的知道他的名字——未名。

他來這裏做什麼?他是不是被卓斯派來的?種種疑問盤旋在七夏心頭,可她現在無暇顧及這些,她隻想確保珣隱安全。

未名站在人群裏看向七夏,對上了她因為震驚而顫抖不已的瞳孔。隻是瞬間,七夏眼前的未名就消失在人群中。然後她就聽到了從山間傳來的,摩托車輪胎摩擦地麵的巨大的聲響,接著遠遠的傳來了劇烈的撞擊震響。

七夏推開人群站在了山路邊緣向下看去,心底已經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直到看到路旁昏暗的燈光照亮珣隱摔得七零八落的車,她才捂住嘴巴止住了呼之欲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