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雙城記(10)緋月詛咒

回去的時候,顏曉看見林潞正試圖把衣服浸泡進水盆中,便知道林潞又要幫哥哥洗衣服,回想起第一次見林潞的情景,顏曉快步拿過林潞手裏的衣物,勸阻道:“你不要做這些家務了。”

林潞低下頭,長發蓋到兩頰,顏曉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從她的聲音裏聽來,她十分痛苦:“我太沒用了,什麼都幫不了哥哥。”

“好了。”顏曉拍了拍林潞的肩膀,說:“不是有我嘛,交給我你放心吧。”

林潞抬起頭,臉上帶著楚楚動人的歡欣神情:“謝謝顏曉姐姐。”

顏曉把林潞推上台階之後,正打算去洗衣服,聽到林潞對她說:“對了,顏曉姐姐,你能幫我把木台階立到房子下嗎?”

顏曉不解的看著房間正門前的木台階,那是為了方便林潞輪椅上下台階的木製斜坡,便問:“為什麼要收起來呢?”

“不用的時候都是收起來的,怕下雨淋濕了它。”林潞平常道。

“哦。”顏曉拿起木台階立放在屋簷下的角落時,臉上仍帶著疑惑的神情。

“對了,”顏曉叫住要進房間裏的林潞:“家裏有沒有洗衣機?”

林潞搖搖頭:“我們的衣服都是哥哥手洗的呢。”

顏曉看著滿盆的衣服,頗有些無奈。在家裏的時候,衣服都是由傭人來洗,即使是住在外麵,她的衣服也是交給了幹洗店,從小養尊處優的顏曉,哪裏做過這些家務。雖然帶著幾分不情願,但是聞到了林涵衣服上好聞的淡淡香味,還是動了手。

洗完衣服之後,已經是中午了。顏曉不會做飯,打電話問林涵,他不回來吃,幹了一上午的活,又困又累,索性就叫了兩份快餐。吃過午飯,顏曉就回房間睡午覺去了。

這一覺直睡到晚上,聽到院子裏林潞叫林涵,顏曉才醒來。

林潞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在屋子裏顏曉就聽到了林潞雀躍的聲音。而後,一聲巨大的重物摔到地麵的撞擊聲音在院子裏響起,顏曉眼皮一跳,心裏莫名的就開始慌張起來,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就看到林潞出房間之後,在房簷下的走廊摔到了走廊下的台階。

人帶著輪椅一並翻倒在地上。沉重的輪椅壓住林潞的腿,讓她不能動彈。

顏曉已經不知所措的站在了原地,腿上邁不動一步。林涵見狀,扔下手上拿著的蔬菜和麵包就奔了過來。

他的樣子很急,在抱起林潞的時候滿眼的心疼。扶著林潞在輪椅上坐好之後,林涵看了看走廊和地麵相接的地方,忽然問道:“木台階呢?”

“我……”顏曉這才猶猶豫豫的開口,指向走廊的角落:“我把它放到那了。”

林涵順著顏曉的手看去,回頭來怒視顏曉,他的瞳孔仿佛發出血一樣的赤紅,眉頭緊緊蹙到了一起,這個樣子的他,失了往日的儒雅,像一隻急躁不安的獸。他大聲斥責顏曉:“你不知道潞潞行動不便嗎?!”

“不怪顏曉姐姐,都怪我看見你太高興了,一下子忘了……”林潞拉了拉林涵的衣角,囁嚅道。

林涵自知話有些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冰冷的對顏曉開口:“不需要你做的事情,請你不要插手。”

顏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那個時候,顏曉隻有滿腦子的委屈。她的手指因為洗了一上午的衣服而泛著皺褶,她甚至還愉快的在網上訂了一個洗衣機,隻等著林涵回來,告訴他以後不必再辛苦的手洗了。

可是現在,她隻有滿腹的委屈。那明明不是她的錯,可是林涵卻完全的指責於她。

林涵推著林潞進房間的時候,再也沒看顏曉一眼。她站在空曠的院子中,隻有夏夜的風迎麵吹來。

顏曉清楚的知道,林涵並不喜歡她,甚至還覺得,她的出現,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幹擾。而她在這種難堪的境地中,第一次如此奮不顧身不顧一切。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她的出現,打破了林涵和林潞平靜的生活,隻是因為她對林涵的喜歡。

顏曉從來沒有感受有人真正愛她,這種感覺讓她的成長充滿了恐慌和不安。她的父母,她的親戚,她的同學,她處在一種完全和四周分離的世界中,她隻有一年見不到幾麵的父母,有攀比虛榮的親戚,有討好虛假的同學。他們的對顏曉的愛,是銀行卡裏源源不斷增長的金錢,是生活裏絡繹不絕的權勢較量,是身邊周旋奉承的虛與委蛇。

直到七夏和盼惜的出現,才讓她從過去那個——安靜而妥協的人,變成現在這樣開朗勇敢的人。她隻知道的是,她不想回到過去那個畏首畏腳的自己,那個為了別人活著的自己。

而真正愛自己的人,也許隻有昂索了吧。想到那個眼神幽藍的男人,顏曉隻感覺心悸,她對昂索隻有畏懼,她可以愛上任何一個靠近她的男人,卻唯獨無法喜歡上昂索。

他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身份的溝壑,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夢靨。

但凡她肯接受昂索,現在的她,應該過的比現在不知道好多少。比被羞辱、被拒絕、被否定會好太多。

可是,除了林涵,她不想和任何別的人共度餘生。

她這種想法,真的自私嗎?喜歡一個人,真的是錯的嗎?

顏曉快速的奔跑了起來,她的眼圈越來越紅,最後,身體的速度終於承擔不了眼淚的重量。她蹲在地上,看到眼淚落在地麵上,暈成大片的水印。

“後悔了麼?”有人站在她的身前,蹲下來和顏曉平視。他的眼睛裏的汪洋沉寂成了一片死海,無波無痕。

顏曉擦了擦眼淚,不想被昂索看到自己的懦弱,勉強的止住眼淚,這才說:“就算、就算是這樣,我、我也從來沒有、沒後悔認識林涵。”

昂索發出輕微的歎息,卻隻是瞬間就泯滅在了夏夜的風中。他輕聲說話,聲音裏帶著微不可聞的惋歎:“這就是命運輪回,這一世,你注定會因他們而受傷。”

“告訴我。”顏曉抬起眼睛看著昂索,認真而堅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昂索站起身的同時向顏曉伸出手,邀請道:“如果你做好承受的準備,那麼跟我來。”

顏曉抬起頭來,毫不猶豫的覆上昂索的手,她站起身,還帶著淚痕的眼睛執著的看著他。隻是瞬間,在昂索無奈的眼神中,顏曉看到四周的景物疾速的輪換變遷著,日月光速般的更迭,天地無聲。

最後,眼前交替著的,是被叫作前世的電影,在不停播放著——「軒轅緋月」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駙馬,同時也是我深愛的人——慕容清泉。而我的夫君、我的駙馬、我深愛的人,此刻,他眉目低斂,認真而深情的畫著別的女人——一個身著緋紅色長裙的女人。

不止是現在,是從我認識他的那一刻,那個畫卷裏的女人就存在著。她的畫像被藏在清泉書房的每個角落,同時也藏在清泉心裏的每個罅穴。

當我走進我的丈夫作畫的書房時,他隻是疏離而淡漠的跪下對我行禮:“參見長公主。”

我沒有讓他起身,而是直直的向著他的書桌走去,果然看到了過去時時刻刻在我的愛情中陰魂不散的那個女人的畫像。

我保持著作為長公主的矜持和果決,語氣裏毫無感情,我說:“夫君畫技又精進不少。”

“謝長公主謬讚。”清泉跪在地上,雖然沒有抬頭,卻仍不卑不亢:“微臣隻為打發時日方長。”

我冷哼一聲走了出來,宮廷外刺目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卻讓我感到陣陣寒意。我,當朝的長公主軒轅緋月的夫君慕容清泉,竟然心心念著的是另一個女人。

從成親那天晚上,他對我坦白他心有所屬之後,他竟然真的沒有碰過我。

他是當朝文狀元,是駙馬的不二人選。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嫁的人,隻有他了。我以為時光漫長,總有一天他總會屬於我的。

可我沒想到,這個選擇卻成了我日後生活中的無窮無盡的噩夢。

我派人找過畫裏的女人,可是一無所獲。

我一個人在火紅而喜慶的房間裏獨住,陪伴我的隻有夜夜的冷寂和孤獨。於是我開始夜夜笙歌,沉醉在奢靡而混亂的宮廷夜宴中,清泉對這一切漠不關心且不聞不問。

醉後的某一天,我跑到清泉的書房裏,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摔在了清泉麵前。然後在他漠然的眼神中,把清泉手裏還在畫的女人撕得爛碎。

清泉眼神中的寧靜泉水忽起波瀾,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憤怒,他揚起手來,似是要掌摑我的臉。我直直的看著他,眼神毫無畏懼。可是最後,他頹然的垂下手,隻是把我推出書房,然後用力的關上了門,也關上了我心裏最後的光亮和希望。我被推得跌坐在地上,看著在我麵前消失的光線,終於絕望的承認,我奢求的愛情,被他狠狠的拒之門外。並且此生,再無半分可能。

成親的半年後,我披著大紅的嫁衣,點燃了清泉的書房。

熾烈的火焰燃燒在整個房間裏,紅色的火光映的畫中的女子愈漸嬌媚,連她的紅色長裙都像是要飄蕩而出,那些紅色的錦鯉暢遊在一片火海中,帶著最後的絕美消失在烈焰中成為片片灰燼。

火勢蔓延上我的長裙,我看著一點點湧上的火光,體會到了畫中的那些刺目而灼熱的紅。

在熊熊的烈火中,我看到清泉。他隔著火光看著我,熱氣讓他的樣子模糊而扭曲。他的臉上毫無表情,隻是冷冷的、漠視的看著我。

清泉,你記得,這一世你虧欠我的,我必讓你下一世用盡所有來償還!

失去全部知覺的時候,我對清泉如此懷恨的詛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