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徳遠,石風便去了後山的果園裏查看核桃樹的長勢。一開春,樹也要開長了,防病供肥工作自然要做好,該打藥該施肥斷不能誤了時節。嚴冬剛過,樹還沒發新芽,此時的果園一片枯寂。樹高不過七尺,乍一看,高不過他,真走進去,還是人低了下去。
光溜溜的枝條向外伸展著,在風中微微搖擺。遠遠看去,每株層次都很分明,多半是三層,層間距很講究,一律一層寬過二層,這也是種植久了的緣故。算起來,它們已經有六七年的樹齡了。也是這兩年才進入豐產期,每年秋後,他都會趕著馬車,將果實拉到幾十裏外的鎮上去兌賣。開始價錢還很便宜,兌的人也不多,後來就有了漲頭,他也覺得希望越來越大。沒過兩年,加上他的其他收入,房子就建起來了。
村裏人先前並不看好他的做法,想那核桃樹,漫山遍野都是,秋後的樹下,往往落了一地果子,卻沒多少人稀罕,象征性地撿些回家,半年不見人吃。加上近年來的糧食產量因施了化肥的緣故翻倍地增長,人們便不再依靠這些山果填充肚子。也或許是先前吃了太多的緣故,吃膩了,吃傷了,一看見就再也沒有了食欲。不隻是核桃,柿子、板栗、山楂等常見的山果也都不怎麼受歡迎了。不過奇怪的是,長時間不見,不吃,還是會想,一見,依然倒胃口。因此,這些能長久存放的果子,每家都會存一些,預備著心血來潮時再過把癮。
也因此,當初石風讓大家廣種果樹的時候,很少有人響應。但隨著他新房的拔地而起,大家夥都上心了,開始了對他直接或間接的學習。才開始相信,核桃營養價值高,山裏人不稀罕,外麵的人卻拿它當寶。有人找他支招,他就建議他們種藥材,栽板栗,搞養殖,但這隻是小打小鬧,他的最大願望還是等山裏交通便捷了,大家一起種果樹,規模一大,效益才可觀。
他並不是天生就擅於尋找門路,隻是他比較用心,懂得如何因地製宜、就地取材,也略懂得市場需求和走向,眼光自然放得長遠些。所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不是憨膽大,隻是見解有獨到之處,又有信心,想法也就大膽罷了。
常人愛感歎,親戚隻盼親戚有,鄰居隻巴鄰居窮。石橋村的人在做世事總結時,也愛講起這話,一邊埋怨著別人,一邊做著自我反省。歸根到底還是骨子裏的不自信,本就出身貧窮,加上先天與後天累積的惰性,就構成了貧賤的惡性循環。越是害怕低人一等就越自卑,越是自卑就越容易喪失鬥誌。到最後,他們雖不自甘落後,卻也無力趕超先進。時長日久,日子就過得大同了。但再大同也是有可比性的,這種比較表麵看來還不明顯,因為它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心勁,所以不易看出彼此深淺。也因此,石風的日漸富足對他們而言就成了危機。有了危機感,就敲響了警鍾,個個警覺起來,暗暗加緊了腳步。
大家的這些心理,石風並非不知,隻是他天性憨厚,處世坦然,並不介意別人怎麼想。
上學那會兒,日子窮,但大家都一樣,就沒有多麼強烈的願望要對這樣的生活做出什麼改變,隨著知識見聞的增廣,漸漸看到家鄉與外界的差距,就有了為家鄉致富做貢獻的願望。讀書的時候主意很多,說給大人們聽,常常被訓斥為異想天開。下了學,結合了實際,致富的想法就更多了,有了主意他不藏著掖著,先想到的就是同大家分享,但很少有人讚同。
他曾勸大家一起種果樹,待成熟賣到山外去。因為他清楚,這片並不肥沃的土地,托不起莊稼的嬌氣,卻特別適合果樹的生長。尤其核桃和板栗,長勢好,產量高,不與莊稼爭良田,不跟糧食搶時令。也不比李子桃子杏的嬌嫩,不怕短期自身腐爛變質,不怕長途顛簸。如今黨的政策好,眼看山裏交通越來越便捷,雖然現在還有些閉塞,但大好形勢已展開,不久就是山裏山外一線通了。
但大家都不以為然,也不看好他。他們天生最大的弱點就是不夠勇敢,慣於盲從。因為貧窮,就表現得極不自信,久而久之就沒了主見,凡事喜歡隨大流。無論多大的群體,大家隻一個個性,也就是共性。
他分析了情勢,冷靜下來,知道嘴皮功夫太淺,隻好做出個樣子來,讓事實替他說話。先富帶後富,他甘自做闖將,立誌當好火車頭。並不覺得孤獨,因為他堅信會勝利。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比如唐俊,他就一直在支持他,兩人意願相投,互幫共勉,給大家展現了他們這年輕一輩的風采。
眼瞅著他新房建起來,村裏人便坐不住了,不想山外人稀罕這個,出的價格遠遠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決定以他為榜樣,向他學習。家家都翻好了地,種植了新苗。可核桃樹不是莊稼,不會當年栽植,當年收獲,往往要等上兩三年才能結果,而且結果也不多,沒五六年是不行的。每年秋後,他們看著他拉成車成車的核桃去賣,心裏那叫一個急呀!可急也無用,誰讓自己早時間沒想到呢!
他們羨慕他的遠不止這些,說起來,全村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誇讚:“大風這娃……不一般,腦子就是跟咱長得不一樣!就是有門!”誇後便是唏噓地感慨,想破了腦筋想不出為什麼自己就想不到。
原來,石風在給核桃樹防病蟲方麵自有一套妙招。
早期的核桃樹易生害蟲,因為苗低,他便在果園裏養起了雞鴨鵝,這樣一來,害蟲就有了天敵,雞鴨鵝也有了食物,葷食不足時,它們也會啄食園子裏的青草,因為樹下的草類繁盛,他還養起了兔子,偶爾也放羊群進來,也省了除草的力氣。
在園子周圍栽上了枸橘,起初,有人見了,嘖嘖驚歎他的小氣,覺得沒必要這麼寶貝,再後來見園內的雞鴨,便不做聲了。雞倒也乖,肯呆在園子裏,鴨和鵝就不行了,它們喜歡遊泳,見不到水就成天嘎嘎,很是煩人。他便選好窪地,挖了一個水池,又從山上引了道溪水,這樣一來,鴨子們就可以在水池裏遊泳了。而水不削減,又可用來灌溉。有這麼多活物在園子裏,他便在園裏建了個簡易窩棚,幾乎每夜都守在那裏。
在外人眼裏,那全是獨守的寂寞,可他並不孤獨,他有石歡和黑子,收音機也在,天地還是廣的。黑子和收音機幾乎每晚都在,石歡就不行了,秦葉多半心疼兒子,怕著涼感冒,不讓他去。哪天肯了,想必是前一天夜裏又在床單上畫了地圖。他每天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上竹製的器具,去園裏撿收散布的雞蛋、鴨蛋和鵝蛋,往往不小心踩到了糞便,並不氣惱,帶著凶相開玩笑說:“下次都到樹根旁拉!”如果連這事都能讓它們乖乖到樹下去辦,村裏那些向他學習的人可不隻是想破自己的腦筋那麼簡單了,沒準兒他們一急就給他的腦袋開了瓢,直接去看那裏麵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了。
那些日子,他總是起得很早。石歡在的時候,他收了蛋回來他還在睡,石歡醒來見沒了自己撿蛋的機會,不樂意了,於是兩人約好第二天一起去收。真要收起來,並不是多麼輕易的事,地方大,下蛋時間不統一,又不知道具體在什麼地方,所以,很多蛋說不定就是前天落下的,有的撿到時已經壞掉了。也因此,石歡有一個任務,就是白天沒事在園子裏巡邏。他當時還太小,步子都不穩,不知在園裏摔過多少次跟頭。
這兩年樹漸漸長大了,最初的殺蟲辦法也告了段落,那些小動物也先後撤出了園子。有了農藥,除蟲就方便得多了,不僅除蟲,也能防病,省時又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