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淚化成雨
雨輕叩窗，呼吸微響。
哪怕是隔著一扇門，她們仍能感受到彼此的輪廓，正在長久的靜默中，如風中荷葉輕輕點動。
她們已沒了最初的耐心。
似乎這場沒有硝煙的消耗戰，使她們的體力一點點地流失著。
沒有人率先打破溢漾在空氣裏的沉默，仿佛那無形的壓力已經讓她們喪失了說話的能力，甚至都無法呼吸。
可倪欣欣若是推開門走出來，再打開走廊斜對麵的那一扇門，會發現兩位女子一臉雲淡風輕，似乎對眼前的僵局渾不在意。
沉默，隻是她的錯覺。
仿佛兩個人正在進行內心上的交流，於清風細雨中互相試探、婉轉迂回。
對峙，早就在她上樓之前，便已經開始了。
倪欣欣始終保持著躬身偷聽的姿勢，又因為在雨中狂舞的緣故，此時已腰酸腿痛，恨不得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可是她身體一動，門外就傳來雨打窗扉，猛烈叩響的聲音。緊隨而來的是布棉飄蕩的碎響，以及趿拉著拖鞋的腳步聲。
王婧蓉房間的窗戶沒有關緊，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給撞開了。
紗簾鼓起飄蕩，窗扉咿呀作響。
冷風細雨一股腦湧進來，將地板打濕一片，且有波及床單的勢頭。她再想矜持到底，已無可能。
從門口走到床邊，不過區區十步，聲音細微，卻足以打破走廊裏的沉寂。
風聲止歇，紗簾垂落，當王婧蓉重新回到門口時，即便倪欣欣沒有看到她們是何表情，也能感受到沉默的氛圍裏似乎多了某種異樣的變化。
隻要有人先動，僵持的局麵，就會被徹底打破。
“你淋雨了嗎？”率先開口的是王婧蓉。
隔著兩扇門，聽不出是何情緒。但言語間的幽幽之意，卻仍舊穿透牆壁傳遞進倪欣欣的耳朵裏，又傳遞進她的心裏，如同秋天的水池泛起漣漪，掃蕩著悲涼的落葉。
師父啊……倪欣欣咬著唇，強忍著酸痛的腰肢，想聽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隔了數秒鍾，趙清懿語氣淺淡，“沒有，李溪莛開車送我。”
呸，炫耀什麼？我師父比你好看多了！想找男朋友還不容易？倪欣欣有點酸，不斷在心裏挖苦趙清懿。
“噢，恭喜你們了，郎才女貌。”王婧蓉的聲音裏沒什麼感情。
倪欣欣緊扣著自己的手臂，心中哀嚎：師父啊你不能這樣啊！怎麼感覺這麼勢弱呢？她哪裏比得上你？
女人的小心思千奇百怪，倪欣欣年起尚輕，不理解趙、王二人間的糾葛，已是把心裏的那股酸勁兒發揮到了極致。
“謝謝，你可曾許配了人家？”趙清懿語氣柔軟，聽在倪欣欣耳中，卻格外不是滋味。
什麼意思嘛！
現代女子自強自立，並不倚靠男人生存，尤其是師父這種大才槃槃之輩，別說是國內首富，就是世界首富，且比李溪莛更年輕，更強壯，也絕對配不上師父。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配得上師父！
趙導演用舊社會的“許配”二字來調侃師父，真是心毒嘴刁，叫人反胃！
要是王婧蓉知道自己的唯一徒弟，內心戲如此豐富，估計得罰她頂著布好大龍的棋盤站上兩個小時。
棋子錯位一顆，則會多罰站一小時。
如此體罰方式，可是倪欣欣求學記憶裏最不堪回首的夢靨了。
“不曾。”王婧蓉淡笑出聲，“孤家寡人一個。”
倪欣欣鬱悶不已。
“可有鍾意之人？”
“不曾有。”
“可有追你之人？”
“亦不曾有。”
師父年紀輕輕的，不需要勞什子愛情的滋潤好嗎？倪欣欣氣鼓鼓地揪起衣領，放在嘴裏用力撕咬。
就好像王婧蓉在愛情之路上沒有歸屬，會讓她有強烈的攻擊意識，誰提起這個事兒，她就會咬誰兩口。
走廊裏再度沉默下來，好似氣壓陡降，窒息感隨滿窗風雨叩窗而入。
倪欣欣快要受不了了。
她要被自己的聯想給氣炸了。
好在沉默的時間並不是很久，否則，她非得衝出去跟趙清懿大吵一架。
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女孩那樣。
趙清懿忽然提出一個邀請：“出來走走？”
“風雨不停，無處可處。”王婧蓉委婉拒絕。
“淋雨而行，才有雅趣。”趙清懿堅持。
倪欣欣扯了扯嘴角，心裏“呸”了一聲。神經病啊，淋雨淋出一身病來。都多大人了，還玩逗逼日漫中二風？
趙清懿可不是那種傷春悲秋，需要一場雨來洗去悲鬱情結的女子。
她隻是……隻不過是，想見一見王婧蓉罷了，而非隔著房門說著不痛不癢的話。
王婧蓉問：“你可曾聽過‘雨淚’的說法？”
倪欣欣眉頭皺緊，旋即聽到趙清懿坦誠的回應：“不曾。何為雨淚？”
“有人說，每一滴雨水，都是這世間苦情女人的眼淚。它們流過或稚嫩光滑或粗糙蠟黃的臉頰，再墜落的過程中化成水汽一點點地彙聚到天空，形成一片寂靜的雲，再紛紛灑落成雨，滴在這蒼涼的世界上。”
王婧蓉語氣幽幽，似乎每一個字裏，都流泄出濃鬱的悲傷。
倪欣欣聽得怔住。
她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不禁為其哀傷之意所感，鬧中空白一片，不再胡思亂想。
趙清懿沉吟片刻，“那麼這一場雨，需要多少女人才能哭出來呢？”
“五千年風雨，盡是女人之淚。你說要多少？”王婧蓉淡漠一笑。
“這個問題，需要仔細思索。”
“慢慢想，想出結果了，回來告訴我。”
倪欣欣聽得一頭霧水，打什麼啞謎啊，這玩意兒有什麼可思索的？
“那麼，告辭了。”
此言一出，倪欣欣不由得咦了一聲，又迅速捂緊嘴巴。
“恕不遠送。”
隨後，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趙清懿說走就走，未作停留。
倪欣欣大惑不解，這麼快？
可緊接著，她便為王婧蓉的機智所感慨，幾句話就把那叼人給打發了，師父可真厲害呢。
她打開門鎖，想去跟師父彙報下今天的情況，然後再問問師父是怎麼戰勝趙清懿的，可鎖舌剛剛彈響，那一記淡漠冰冷的聲音，便從走廊對麵幽幽飄來：“欣欣，睡覺去。”
“好的。”她乖巧答應，縮回被窩裏吐了吐舌頭，心道：真倒黴，被發現了。不過，能聽到這麼多，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