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翩然起舞
新運街，麗景茗城。
小區某棟高層內，三口之家其樂融融地聚在客廳電視旁。
《老板有約》正在播出。
“媽媽快看，那就是趙老師！就是她救了我！”小男孩站起來，在地上一蹦一蹦的，雙臂揮舞。
那場仿佛能吞沒一切的火海，並沒有在他幼小的心靈上，肆虐出不可挽回的創傷。
他從那次的災難中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勇敢，學會了很多他現在還無法理解的正能量，但他會在成長的過程中慢慢理解慢慢懂得，也會讓重生的自己延續著英勇的血液。
在醫院醒來時，他哭著喊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當一名消防員！”
“趙老師好棒啊……”
現在，小男孩指著電視裏，趙清懿正在解謎真實任務的畫麵，童真的雙眼裏寫滿了崇拜，“老師什麼時候能教我學琴啊？”
“老師回去做演員啦，已經不教琴了呦。”三十歲出頭的女人蹲在他旁邊，寵愛地抱住他的小身體。
“好可惜啊！”小男孩撅起嘴，模樣可愛。
女人啞然失笑，回頭看自己的丈夫，眸光裏卻有一絲悔恨稍縱即逝。
“小茹，她那樣偉大的人，又怎會怪你啊？別想那麼多了。”男人勸慰道。
女人姓秦名小茹，正是普拉達店鋪的女經理，哪怕溫和的丈夫已經安慰她一個鍾頭了，她仍舊自責不已，暗恨自己的刻薄與急躁。
“那可是……咱們家寶寶的救命恩人啊……”秦小茹憂傷地歎了口氣。
秦淮馬場，會所放映廳。
《影梅情霧》的核心成員們齊聚一堂，也在觀看著臨海衛視播放的真人秀節目。作為參演嘉賓之一的梁穎茜，赫然也在其列。
“喔噢噢！”每隔十分鍾，諸人都會齊聲驚呼。
“這部節目應該改名了吧？我看叫《清懿和穎茜的開掛日常》會更合適。”餘彥明溫和笑道。
梁穎茜咯地笑了一聲，“怎麼樣？平時沒看出來我也有本事吧！阿克泰村的女人，可不簡單呦。”
方成安端起茶杯，讚歎道：“穎茜這番表現，確實令我刮目相看，也帶給我很多靈感，若有合適的劇本，我會請你做女主角。”
隨著嘉賓們不斷深入象牙山，節目精彩連連，伴隨著諸人的又一聲驚呼，方成安馬上又把茶杯放下了。
杯子裏泡的是頂級的獅峰龍井，李溪莛今早托人送來的，衝泡後湯色杏綠，香馥若蘭，飲一口齒間流芳，回味無窮。
諸人卻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電視裏，舉杯而忘飲，待茶水涼透，也沒喝上幾口。
方才響起的清越象鳴聲，已然讓他們神情緊張，可當李溪莛與偷獵者搏鬥，趙清懿潛伏在側伺機而動時，他們所有人的身體都繃直了，像是衣領後麵插著一杆標槍。
緊跟著一記沉悶的回響，驚呼聲沒再出現，卻留一片十足壓抑的死寂。
雖然早已知道趙清懿會被子彈擦中，但看著鮮血將山地積水都染紅了，他們還是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一陣陣抽搐般的疼痛。
“李總搞毛呢，裝他碼什麼英雄！”薑鈥素來以無所畏懼的毒舌著稱，這次看到情急處，連製片方老板都不放過了。
其實抱有相同看法的人，並不僅他一個。
坐在放映廳最後一排的影帝餘彥明，看到那一幕發生時，也將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心中亦在埋怨李溪莛有點托大。
“我們的手機都被沒收了，沒法通知片方的。”梁穎茜幫著解釋了一句。
“李總心腸熱，易衝動。還好清懿福大命大，沒受傷，不然可真是‘悔不當初’了。”方成安終於把茶杯遞到唇邊，輕呷了一口，看向還要爭吵的諸人，繼續勸道：“好了好了，安靜看吧。”
餘彥明長歎一聲，憂心忡忡道：“婧蓉與清懿情同姐妹，也不知看了方才那一幕，又該做何感想了。”
薑鈥在鼻子裏發出一記無聲的冷哼，“她平時都很少看這類綜藝節目，何況現在感冒發燒？”
九寰影視傳媒有限公司，大樓頂層。
古中式風格套房內，王婧蓉緊裹著一套白色浴袍，縮在紅木沙發的最邊緣，雙腿蜷著頂住下巴，兩臂抱膝，直勾勾地看著正在播出的《老板有約》。
畫麵遠端的鮮血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黑稠如墨，流入水中，將雨滴砸落的漣漪一點點吞沒。
她的臉上有著病態的蒼白，雙唇卻大紅如血，在屏幕暗光下泛起妖冶的亮澤。
電視畫麵切換，由方才的夜景閃回到了白天的畫麵。李溪莛自信滿滿地說：我會讓趙清懿毫發無損。
“嗬。”
王婧蓉的笑聲格外淒涼。
電視畫麵轉亮的一瞬，陡然將客廳裏的黑暗驅散，也將她的麵容映亮了幾分。
原來，在這寂靜的夜晚裏，她竟化著濃妝，身上也未裹浴袍，而是純白色的古雅長裙。
她木然地看著畫麵裏的一切，偶爾會在眼底裏閃現出幾許複雜的光來，那裏麵像是糅合著七情六欲五悔，摻雜了人之情緒的一切，讓人捉摸不透。
在《影梅情霧》劇組核心的驚歎聲中，在秦小茹的兒子崇拜仰望中，在千萬觀眾懷抱著各種心情的欣賞過程中，《老板有約》第一期，終於到了最精彩的時刻。
王婧蓉始終神色木然，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閃動的畫麵，隨著節目步入尾聲，眸底深處波光隱隱，好似有一縷縷水汽氤氳而出。
當陳穎兒一曲唱畢，輪到趙清懿出場時，她從蜷膝抱臂的姿勢長身而起，高高地站在紅木沙發上。
趙清懿默默走向空地中央時，她也緩緩地抬起左腳，單腿站在沙發的寬木扶手上，另一條小腿微微揚起，呈30度銳角。
當長福帝姬以真正的宋詞唱法，唱出第一句“常記溪亭日暮”時，王婧蓉忽然翹袖折腰，足尖輕點，身形淩空，飛旋而落，翩翩如蝶。
落地時，趙清懿已唱到“沉醉不知歸路”的“不”字，歌喉婉轉，於此刻瞬落又起，“知”字綿長，餘音嫋嫋，王婧蓉白袖如雲，半遮玉容，靜若幽蘭。
“歸”字突起，轉折如峭山劈立，王婧蓉應聲而動，流光飛舞，身輕如燕，伴著歌聲步步生蓮，仿佛每一個動作都與宋詞韻律完美契合。
此時燈海皆隱，月光淒迷，一隻黑色的鳥兒從窗旁掠過，隨風逐影，窗幔忽然波翻卷舞，帶動兩側紗簾飄飄搖墜。
過不多時，墨雲蔽月，雨打滿窗。
一人歌，一人舞，在這天地寂寂，瀟瀟霧雨間，仿佛印刻出千百年流轉不變的春日煙華。
第一期《老板有約》，在趙清懿清唱宋詞的表演過程中戛然而止。隨後播出的分集預告片裏，有大量李、趙二人在對方進入沐浴間後的微妙表現。
這無疑給“嗷嗷待哺”的粉絲們又一記重磅狗糧！
但緊隨而來的，卻是所有圈內人都未曾料到的變化。
華夏宋詞研究院在《老板有約》播出後的第二天，針對趙清懿的宋詞唱法發表了數萬字的長篇大論。
文中大量出現諸如“文化傳承”、“思想啟迪”、“提升文明凝聚力”、“推動社會進步”等完全不可能被安在戲子頭上的形容。
其中有一句話，再次將趙清懿推向公眾視野。但這一次，卻不是各門戶網站的熱搜名單，而是國家新聞網的頭條！
那句話出自某國立著名學府的校長之手，幾乎在整個學術界引起波瀾，也算第一次徹底地將文學圈和娛樂圈牽連到一起。
“宋代史學傳承千年，終以南渡為絕，隻因能以兩宋為規範者，當今寥寥。社會憊懶懈怠之風彌漫，人崇功利，不近史學，然有奇人趙清懿者，獨挽狂瀾，以宏卓唱功，使吾晚年見證大宋立國精神之所在，死而無憾已。”
最後，該校長還評價趙清懿為，“風骨雅正”。以此來表達他對這位女藝人的由衷敬佩。
有史以來，女明星隻會在娛樂板塊裏出現。
趙清懿算是第一個登上新聞網頭條的女藝人。
而且那條標題寫得極有震撼力：“宋詞真韻重現人間。”
有了著名學府的校長給予肯定，新聞後麵的評論區裏自然無人存異，又有趙清懿的千萬粉絲悉數空降，與此相關的新聞評論區皆被鐵杆粉絲的讚譽聲吞沒。
至於那些荷爾蒙分泌過多，甘願與整個網絡做對的鍵盤俠們，以“不可給公眾洗腦”的方式去挖掘趙清懿的黑點，卻被“英雄粉”批得啞口無言。
自此，趙清懿的粉絲陣營已然分成四塊：隻做觀眾不管其他的影視粉；敬佩其勇敢救人的英雄粉；文學圈裏如見曙光般的宋詞粉；最後是不管清懿做什麼都無條件支持的腦殘粉。
次日清晨，李溪莛接到臨海衛視台長撥打過來的電話，他已與****那邊的老朋友溝通過，為了讓《雲樓殘夢》在四月底登錄全國各大影院，加快審查速度，務必使九寰影視在三日內收到發行許可證。
李溪莛淡淡謝過，態度不卑不亢。隨後又給院線方撥打電話，安排上映日期，且要求增加大量排映場次。
在李溪莛洽談上映細節的時候，趙清懿剛剛走出家門，帽子墨鏡口罩“全副武裝”地與陳雅告別，豈料才走下十幾步台階，樓下鄰居便已推開防盜門，滿麵笑容道：“清懿，去工作啦？”
趙清懿微微頷首，心中飛速搜索那位大叔的名字，同樣熱情道：“嗯！陳叔早上好啊！”
那大叔連聲道好，卻不關門，而是目送著她走下樓。
她無奈，隻好在樓梯緩步台處，再次表演出熱情的樣子，“陳叔再見！”
“再見再見。”
陳叔連連揮手，渾濁泛黃的雙眼裏閃動著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謙遜。
樓上關門聲還未響起，又有一大叔推開門，跟她打招呼問好，她便繼續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直到那位平素裏不怎麼理人的退休校長都推開門，滿眼慈愛地看著她下樓時，她才恍然明白，原來他們開門相迎，並非偶然，也不是吃飽了撐的，而是《老板有約》一經播出後，真人秀節目給她的生活，帶來的一係列連鎖反應。
尤其是那篇出自於著名校長的言論，已然讓她的明星光環上，又多了一層文化人樂於認同的東西。
那可以叫做“曆史的真相”，也可以叫“藝術的延伸”，但升鬥小民尤其是退休老人對於這類東西的追求和渴望，是這個圈子外的人所難以想象的。
它並非隻可用於“飯後談資”的消遣，還會被許多學者拿去研究。
畢竟，這是華夏民族遺失了近千年的寶貴財富。
趙清懿走出樓門單元時，臉都快笑僵了，可她又沒辦法像平時般過於冷傲，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叔叔大爺，她可不敢在他們心中留下一個“耍大牌”的名聲，即使他們不會這樣認為。
李溪莛的加長林肯已經等在樓下，身姿挺拔的保安站在車門旁，臉上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
拉門，上車。
趙清懿還未將墨鏡和口罩摘下，就驚喜交加地咦了一聲，“婧蓉？”
“嗨。好久不見。”
王婧蓉悶悶地打了個招呼。
即便是在車內，她也戴著厚厚的口罩，頭發懶懶地披在肩頭，神色疲倦，雙眼紅腫，與那夜翩然起舞的白衣女子判若兩人。
“婧蓉感冒了，怕傳染給我們，執意要把嘴封上，看起來像被綁架了。”李溪莛無奈地攤開雙手，“就我這身體狀況，誰能把病傳給我？”
“鐵塊都能在空氣中氧化，你的身體再好，也不可能比鐵塊更結實吧？你若不服，可以去那花街柳巷之地，切身體會一番，或三月或半年，不做半點防護措施，你倒試試，能不能病？”
哪怕王婧蓉嗓音沉悶發啞，頭暈腦脹，她也不忘伶牙俐齒地還擊，將李溪莛說得臉色陣青陣白，不斷偷瞄趙清懿的表情，惱怒解釋道：“我……我怎麼會去那種地方，你別胡說八道！”
“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誰知道你是不正常呢，還是不正常呢？”
“等我結婚生子，你就知道我正不正常了！”
說這話時，李溪莛卻看著趙清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