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踏雪飛騎

第七十八章 踏雪飛騎

風雪斜飛,鉛雲倒墜。

幾乎是在那個女人跳下山澗的一瞬間,另有一個高高壯壯的影子終於擠開驚愕的人群,手腳利落地翻過鐵索,於半空中抱住女人腰部,身體以不可能的角度後仰著,像是一張拉滿的弓!

女人在他強壯的臂彎中飛出去,飛向死一般寂靜的人群。

諸人剛剛吞進嘴裏的那口氣,像是直接在喉嚨裏冷凝成冰,完全吐不出來。

楊安紅被精準地拋到身軀強壯的李家年輕人人堆裏,李溪莛見她安穩落下,雙腿在石墩旁的雪坡上用力一蹬,不退反進,竟頭下腳上,俯衝滑向墜落山澗的小男孩!

諸人終於把胸腔裏憋著的那股氣吐出來,卻肌肉僵硬,胸腔幹癟,再也沒力氣吸進去第二口氣。

即便他們知道李溪莛的身體素質很好,好得能超過絕大多數職業運動員,從步入初中步入青春期後便被老師評價為四肢發達但頭腦絕不簡單的天才,此刻卻在親友長輩的心中隻有一個評價。

那就是瘋子!絕對是瘋子!

白濰瞪大雙眼緊握雙拳,看著李溪莛赴死般衝下去的身影,嘴裏嘟嘟囔囔地小聲咒罵著。但心裏麵,卻希望奇跡能夠發生,希望他能抓住小孩的雙腳,希望大人和小孩的身體能得到足夠的摩擦力停下來。

可惜,這不是吊著威壓拍電影,不可能會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希望”。

雖然李溪莛身高體壯,下墜的加速度更快,但小男孩白廷尉已經滑出去很遠,在墜落山澗底部那堆如同沼澤般的雪坑裏之前,李溪莛是不可能抓住他了。

更何況,即便抓住了,又能有什麼用呢?

他們沒可能在雪坡上停下來!

就在絕望如徹骨冰寒灌進每個人的胸腔裏時,忽有縱馬飛奔如雷蹄聲從墓園入口處傳來,轉眼間蹄聲消散,諸人還未想通是怎麼一回事兒,又見雪坡東方,一人一騎在接近六十度角的冰滑雪麵上疾馳而來!

棗紅色駿馬如一潑在雪坡上瘋狂奔騰的鮮血,載著身姿窈窕衣裙飄逸的漂亮女人從東到西,從下到上,馬蹄沒進雪裏,在沒至小腿前又迅速拔出,四蹄翻飛,雪花飛濺。

平台上的每一個人都圓睜雙眼注視著這荒謬卻叫人震驚的轉折,嘴巴圓張無聲驚歎著,恍若隨寒風灌入喉嚨裏的冰雪根本就不曾存在。

不過吸兩口煙的時間,如李宗白琦等有遠見卓識之人,便已看出那匹馬或者說馬上的女人不是腦袋被雪水灌多了,也不是被墓園裏的孤魂野鬼上身了……

那個年輕女人,竟有著不遜於奧運會騎馬運動員的精湛騎術!

六十度的山坡是馬能奔跑的極限,但那是在沒有冰滑雪麵的情況下,那個女人卻手挽韁繩,兩條光潔小腿跨在平直的脊背上,衣裙飛蕩,黑發飄揚,如不意間跌落凡塵的仙子,騎著天河之畔的“赤兔嘶風”,拯救跌落山澗的男孩以及撲向山澗的男人。

站在李家墓園裏的人們看到這一幕,好似惟恐擾亂風雪驚到那匹在山坡上奔行的駿馬,沒有人哭喊,更沒有人說話,好像連呼吸聲都不見了,惟有風聲回蕩在死寂的墳塚四周,雪花落在皮膚上消融,和汗水一起滾落。

李溪莛仍然是頭上腳下倒栽蔥般滑向山澗的姿勢,他伸直手臂,看著前方仿佛眨眼間便能滑下雪坡的孩子,五內俱焚。

直到馬蹄聲響起,直到騎馬的女人出現。

風雪綿密,他看不清趙清懿的容貌,但卻可以看清她的衣裙,看清她的秀發,看清她的身姿,他的心髒仿佛錯漏了一拍,胸腔的窒息感迫得他猛吸了一口氣,眼前風雪在空氣中凝停了一瞬,好似那個女人猶若神人的壯舉,令這些在空中飄蕩的白色精靈也感到了震撼。

雪落,風起,從衣服縫隙裏湧進去的積雪很快被滾燙的皮膚融化,冰涼的雪水潤濕衣服,竟讓他那具完全可以吊打全國所有金牌健身教練的完美身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趙……趙……”他想喊,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根本發不出聲音。

許是聽到了他的呼喊,騎在馬上的女人微微側了側身子,遙遙地望了他一眼,隨後又轉向馬背另一端,身姿靈活得像是在舞台上翩翩旋轉的芭蕾演員。

“別掙紮!讓身體橫過來!”她大喊。

實際上,傾斜角度不足六十度的山坡,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陡峭,但在積雪過多的情況下,哪怕沒有雪橇助滑,那些在雪層下永遠得不到陽光照射的冰層會越來越堅硬,越來越光滑,山兔都會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路跌到雪坑。

更何況是被撞出鐵索縫隙的白廷尉和主動跳出來的李溪莛?初始動能像是一點火星,而雪坡上的摩擦力則是幹枯的草原!

驚懼交加的白廷尉沒有哭喊著直墜山澗,而是手腳踢打著想要讓自己在下墜的過程中停下來。但附著在冰上的那層積雪被他無意中掃開,露出光可鑒人的冰麵來,摩擦力自然不降反升。

這也是李溪莛憑借龐大身軀的下墜速度依舊追不上他的另一個原因。

好在這個四歲的孩子乖巧聽話,也並不蠢,聽到在狂風中幾近扭曲的呼喊聲,錯以為那是媽媽的聲音,胡亂揮舞的小胳膊小腿頓時停住。

沒有被踢開推開的積雪頓時成了他下墜的阻礙,李溪莛與他之間的距離也在不斷縮短。

但,在雪坡上馭馬飛奔的趙清懿明顯比他更快。

仿佛在她喊出“別掙紮”那句話時,那匹在山村農夫手底下疲憊了半生的駿馬似乎要證明什麼,四蹄起落去蝶影翻飛,幾乎是在雪下冰麵上一觸即收,雖然速度沒有達到迅若疾風的程度,但它自下而上斜著趟過雪坡,卻比尋常馬匹在平坦大路上的奔跑速度還要快上幾分。

僅是幾番呼吸的時間,它已是在眾人期盼的注視中跑到了小男孩身旁。那位在冬風冷雪中依舊穿著漂亮裙子露著光潔小腿的女子則靈巧地俯下身,手臂輕盈一撈,像是泛舟荷塘的女孩俯身撈出翠綠荷葉般流暢自然。

隨後如藕般嫩白纖細的小腿突然繃直,腳跟猛力下蹬,白廷尉瘦小的身子已是被她單手抓起橫置在馬背上。

與此同時,頭頂墓園平台處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李溪莛見危機解除,便在下墜過程中將手臂雙腿分開擺成個“大”字型,以求雪的阻力能夠降低他的速度。

趙清懿沒有讓馬停下,而是借著衝勢在雪坡上繞了半圈,以免馬蹄陷進積雪裏在冰上打滑失去平衡。

繞了半圈回到原位駿馬奔跑之速卻並沒有減弱多少,恰好李溪莛從上麵滑了下來,她沒辦法撈起一個強壯的男人,但卻可以迫使他停下。

於是,她直接從馬鞍上抽出那把從值班室借來的工兵鏟,單臂抓起輪至後肩,騎著駿馬在李溪莛正前方奔跑過去的一刹那,瞄準,用力,投擲!

她於前世陪父皇兄長狩獵遊玩時,學過弓箭亦練過投槍,雖然沒有上陣殺敵的能力,但穎悟絕倫的長福帝姬在轉世重生後,還是抽空學習了一下現代的投槍技巧,再結合以前的知識,摘取精髓,鞏固加深。

工兵鏟在空中滑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直奔李溪莛那張五官立體十分俊俏的臉。

她卻沒有回頭看一眼局麵的打算,也沒有辦法去看,她駕馭棗紅色駿馬從雪坡上奔騰而過,在無人能夠看到的漂亮衣裙下已是汗水淋漓。

李溪莛眼看著工兵鏟飛來,瞬間明白了趙清懿的意圖,不躲不避,隻是望著那道灑然遠去的背影,眼中有化險為夷的驚喜,但唇角邊卻浮起一抹苦澀的笑,心中好似有個小人在哀嚎:“老子的光輝形象全毀了!全毀了!全毀了!”

工兵鏟飛射進雪中釘進冰裏,但並沒有想象中牢靠。

李溪莛心中似早有預料,抓住工兵鏟的一瞬間腰部用力將雙腿扭到前麵,雖然積雪被掃光使他下降的速度快了幾分,但工兵鏟卻借助他的臂力刺穿了冰層,在山坡上滑動了兩米左右,伴隨著冰層破碎的哢嚓聲,終於停下。

李溪莛長出了一口氣,沒法靠兩條腿在雪坡上站穩,隻好手抓著工兵鏟四肢著地在冰麵上小心翼翼地爬行。

頭頂上方的平台掌聲不斷,其中還夾雜著幾聲喜極而泣的呼喊,但李溪莛卻無分毫榮耀,他看著那道即將隱沒在雪坡轉角後麵的瀟灑身影,胸腔裏像是回蕩著戰場上的擊鼓聲,強勁有力,卻愈來愈急,隨後是又一聲充滿壓抑的內心哀嚎:真真真特麼的狼狽!老子的光輝形象……

哪怕在二人交錯而過的一刹那裏,趙清懿的眸光裏隻有盈盈水光,無分毫嘲弄和鄙夷之色,他也會覺得自己在大樓火場中的威武身姿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其實,在他看不到的雪山緩坡處,趙清懿並沒有瀟灑地全身而退,棗紅色駿馬在脫離六十度斜角雪坡的一瞬間,她便筋疲力盡,整個人癱在了馬背上,隨後滾落在鬆軟的雪地上。

剛剛立了一場大功的駿馬則長嘶一聲,也跪伏於地。

神馬有靈,這次沒有停歇的奔逃仿佛是要證明自己並不是隻會馱運重物的牲口,它拚盡全力,在趙清懿騎在背上嫻熟駕馭的那一刻好似明白了什麼,於不可能的情況下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潛能和勇猛。

趙清懿摟著已經嚇暈的白廷尉,另一隻手在馬頸處光滑的皮毛間摩挲著。馬兒似乎十分享受,喘著粗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漆黑色的大眼睛在又長又密的睫毛覆蓋下,倒映著臉色蒼白卻麗色猶存的美麗容顏。

休憩了二十多分鍾,還沒有積攢出力氣時,女人遙望著遠山的雙眸,突然間亮了起來,隨後撲哧笑出了聲。

在通向方才那片令所有人魂飛魄散的緩坡轉角處,向來高大威猛、冷酷俊逸的金牌製片人,號稱娛樂圈裏半個主宰的男人,此刻正趴在山坡上,利用工兵鏟的幫助,一點點地在風雪中挪動著。

仿佛是遠遠地感受到了趙清懿眼底裏湧現的促狹,向來認為隻有他救美女不可能有美女救他那種糟糕劇情的男人,終於忍受不了遲緩行動的自己,突然間從山坡上站了起來,眼看著似乎要一路雄起昂首闊步跑過來時,卻腳下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卻要勉強支撐不想摔倒,隨後如跳舞般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在趙清懿身旁兩米處“瀟灑”掠過……實際上是雙腳停不下來了。

伴隨著壯碩身體鋪在雪地裏的沉悶回響,李溪莛終於停穩了,不過是在緊挨著山路,但在趙清懿下方十多米的雪坑裏。

兩分鍾後,他哼哼唧唧地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