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盈滿於心
小巷裏清風拂動,柳絮飛揚。
趙清懿和麵前男子怔怔對視著,思緒飄飄蕩蕩,似乎在穿梭於葉間微隙的溫暖陽光中,追逐著長街上的鳴笛聲一路遠去。舒緩漫長,溫暖倘佯。
“你沒事兒吧?”男子率先開口,語氣溫柔,滿臉歉意。
金黃的光束撫摸在他的臉上,泛著迷人的光澤,卻使棱角分明的五官透著幾分冷峻,他忽然揚起嘴角,如孩童般的清澈笑容,仿佛把他從另一個極端中拉回來,不見高貴優雅,卻見憨直可愛。
“無妨。”趙清懿迅速收回視線,繼續看著古琴旁的那條“蟲子”,神情淡淡。他忽然皺了皺眉,把手機貼近嘴邊,小聲道:“別催了,我撞到人了。”
“你忙,不用管我。”趙清懿順著眼角餘光,視線下移,落在他的另一隻手上,不由得眉頭一挑。
在纖長白淨的食中二指間,露出一截紫檀筆杆,上書“潤齋筆閣”四個蠅頭小楷。
正自詫異間,他已是手指一轉,將毛筆遞到她的身前,含笑道:“對不起,當時走得匆忙,沒留意你要買它。”
趙清懿的心裏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在了牆上,又猛地彈了回來。
她抬起手指,緩緩搭在小葉紫檀製成的筆杆上,又像被蜇了似的迅速縮回手,強忍著不讓心中的購買欲流瀉到聲音裏,“謝謝,我已有另一支。”
他將長鋒純狼毫塞進她的手裏,微笑道:“不是賣,送給你。”
送?
萍水相逢,他便把一千八百元的毛筆,送給自己?
趙清懿小心翼翼地端著筆,滿腹疑惑。
這支筆做工精湛,散峰飽滿,攏峰成錐,其價值遠遠超過店裏的售價。男子說送就送,兜裏銀子真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她下意識地瞥向高端時尚、色做銀白的豪華轎跑,回憶起前身在娛樂圈中摸爬滾打的一幕幕,不由得心頭一動:莫不是想要泡我?
她哀歎一聲,正欲把毛筆還回去,那男子卻直接坐回了車裏,搖下車窗柔聲道:“很抱歉,撞到你兩次,算是賠禮吧!”
不等她回話,直接發動了引擎。
趙清懿將筆杆放到鼻端,輕輕嗅著,紫檀的香味彌漫在拂麵而過的風裏,好似要把小巷中的一切空虛盈滿。
豪華轎跑駛出了停車位,隨時都可能絕塵而去。
趙清懿深吸了一口氣,正待說聲謝謝,卻聽見車窗裏傳來他打電話的聲音,“你最喜歡的那一款,我送人啦。”
“你管我送誰了。”
“有能耐你自己過來買,老子被你催得煩死了。”
說話聲漸漸含糊不清,伴隨著引擎咆哮的聲音愈來愈遠。
趙清懿駐足原地,靜靜看著彙入車流中的豪華轎跑,一時無語,心道:但願他隻是在跟同伴慪氣,不是真的想送給自己。
她淡淡一笑,心中的虧欠感陡然降低了幾分。隻是,她剛把毛筆塞回手提包裏,就猛然一頓,好似被人當胸打了一拳。
那支價錢低廉、做工粗糙,但音質卻十分純淨的竹笛,還在對方的跑車車座上。
她想轉回身再買一支,卻見日頭西斜,該盡早去買些日用之物,送給母親陳雅,否則,就會錯過最後一班公交車了。
如今手頭拮據,一張票子得掰成八瓣兒花,委實舍不得那二三十塊的打車錢……
趙清懿給陳雅買了衣服、鞋子以及補血養氣的營養品,除此之外,又買了不少日用雜物,晾衣架,洗衣液,沐浴露等。
前身終日忙於應酬,或是跟狐朋狗友鬼混,對家裏不管不顧,母親陳雅在車間做著繁瑣又重複的枯燥工作,每日裏腰酸背痛,腳上的鞋子都快爛掉了,衣褲更是洗得發白陳舊,卻沒時間上街購物。
四千多塊錢,轉眼已被趙清懿花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幾,但她卻有一種盈滿於心的充實感。
回到家,將衣服和鞋子交給陳雅,再幫她親手換上,蹲著係鞋帶的時候,輕聲問了句,“媽,鞋子大小合適嗎?”
半天不得回應,她抬頭看去,卻見母親陳雅慌亂地抹了抹眼睛,強忍著語氣裏的那一絲顫抖:“合適,很合適。”
趙清懿幽幽一歎,前世生於皇室之中,雖然倍受寵愛,但父皇終日碌碌,且子嗣眾多。父愛在每個人身上分一點,哪怕在她身上分得更多,也不可能做到陳雅這般朝夕相伴。
“媽,等我掙了錢,就不讓你去車間工作了。”她垂下頭,任由長發遮住眼簾,不去看母親的局促與不安。
這句話卻好似在陳雅心中點燃了什麼,她驀然間想起了諸多往事,克製不住心中的哀傷與感動,淚水在歲月留下的皺紋裏翻滾著,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對不起趙清懿的話,勸女兒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要跟弘源生氣,不要跟同事吵架,更不要再花錢給自己買東西了。
語氣裏透著苦澀和卑微,聽得趙清懿心酸無比,感慨這個世界的母女關係,竟然如此難心……
第二天,趙清懿很早就到了片場,坐在椅子上斯斯文文地嚼著麵包,等待著劇組找她談戲。
這時,原本忙得不可開交,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的導演、編劇等人,突然丟下手中的工作,一路小跑著迎向緩緩開來的奔馳商務車。
車門滑動,從裏麵走出個高高壯壯的男子,皮膚白皙,目光深邃,冷峻的五官好似在臉上堆出了一座冰山。
趙清懿下意識地瞥過去,不由得麵容一滯,緊接著被麵包噎了一下。
導演熱情滿麵地跟男子握著手,嘻嘻哈哈地說了一會兒話,又湊到車門旁,跟坐在車裏的人寒暄起來。
那男子跟其他劇組成員聊天時,副導演忽然抬起手,遙遙指向趙清懿。漆黑而深邃的瞳眸,順著副導演手指的方向望過來,臉上淺笑頓時僵住,隨後徐徐展開,冷峻的麵龐重新被孩童般的笑容填滿。
趙清懿見此情形,已是對男子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她苦歎一聲,盈盈站起,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恰在此時,坐於車內的女子聽到了外麵的動靜,上身微微傾斜。
隻見她容顏絕麗,膚白勝雪,被透出雲層的點點碎光一照,竟燦然生輝。
趙清懿也算是見多識廣,前世所見美女不計其數,但與她相距十幾米的距離時,卻在目光交彙的一刹那,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