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萍水相逢
“祖宗,毛筆買完了。下一個買什麼,古琴?”
男子出了店門,沉重的腳步聲在青石板上迅速遠去,好似一刻都不想多呆。
趙清懿皺了皺眉,有種想要吐血的感覺。為了不再撞見那個男子,她在潤齋筆閣中閑庭信步,把牆壁上的字畫、貨架上的毛筆都看了個遍,才轉身去拿那支早已相中的長鋒狼毫。
雖然質量稍差,但也是同類中的絕品,而且價格低廉,與長鋒純狼毫差了個字,卻差了一千多元。
省些銀子,給母親陳雅買些日用品吧。
趙清懿如是想著,又走到了放置宣紙的櫃台,腳步略微一頓,稍顯猶豫地踱過精品區,走到了緊挨著收銀台的普通宣紙區。
收銀員剛剛送走上一位顧客,與漂亮窈窕的趙清懿相隔不遠,便抻長脖子微笑道:“你好,想練什麼字,我給你推薦推薦。”
櫃後老人忽然咳了一聲,收銀員臉上微紅,不等趙清懿說話,便訕訕地把脖子縮了回去。
趙清懿沒理會他們,直接挑選了一摞熟宣,手指撫在被鵝黃色渲染出滄桑感的紙麵上,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款款行至櫃台,掏錢付賬。
收銀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無事可做時便刷劇看劇,眼見趙清懿有點眼熟,又搭訕道:“用宣紙書寫太浪費,要不要再買點毛邊紙,又便宜又能練字……”
話未說完,就被櫃後老人踢了一腳,“小姑娘,若是有了好作品,可以來我這裝裱,價錢公道。”
趙清懿聞聽此言,淡漠的表情上才湧現出一絲波動,再次扭頭看向牆上的字畫。
那些作品在她眼中大多粗糙不堪,但裝裱得卻高貴華麗,若忽視字畫本身,隻看色彩絢麗的錦緞鑲邊,隨風飄動的驚燕彩帶,倒也十分順眼。
她忽然想,父皇遺世之作,也會裝裱得如此華麗嗎?
櫃後老人見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裱褙上,對那些臨摹名家的字帖國畫渾不在意,便又啞著嗓子補充道:“若是有好的作品,我也可以幫你出售。”
趙清懿終於有所動容,她挑了挑眉,隨手指向其中一幅羅漢圖,語氣淡淡地問:“那幅畫多少錢?”
老人那雙粗糙削瘦的手掌顫了顫,語氣鄭重道:“清朝恒軒先生的真跡,算是本店的鎮店之寶,恕不能賣。其他臨摹字畫,數千到數萬不等。”
那副羅漢圖看起來用筆簡潔,但極為傳神。非個中翹楚,完全看不出裏麵的門道。
趙清懿淡淡地哦了一聲,道:“看似信手寫來,用筆單一,實則嬉笑怒罵,呼之欲出。若是增加筆端變化,使其層次分明,各極其妙,就會成為萬中無一的絕品了。”
老人聽到前麵幾句話時,腰板不由得挺直了幾分,但聽到後麵幾句評價,便像是被抽走了骨髓,一下子癱了下去。
趙清懿明褒實貶,把他的心都說涼了。
年初花大價錢從拍賣會上買來的羅漢圖,本想著能讓筆店蓬蓽生輝,卻被一個小姑娘輕易點出弊端。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恭候佳作!”
趙清懿哪裏知道這其中曲折,當麵點評,已是誠意十足,豈會過多關注對方的心情?
她微一頷首,從容出門。
收銀小夥一臉懵比,待趙清懿走遠,才鼓起勇氣道:“老……老師,我好像在電視劇裏看過她。現在龍套演員的文化品味,都這麼高了嗎?”
老人正愁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當即橫眉怒目道:“龍套個屁!就那風姿氣度,哪個製片方瞎了會讓她演龍套?”
“或許……或許另有曲折。”收銀員喃喃道。
老人沉吟許久,微眯著眼睛道:“我在這個店裏呆了六十年,不可能看走眼。等著瞧吧,她還會來。”
趙清懿在太平古街上走了一刻鍾,才找到寫有“揚州古琴專賣”的樂器店。
她在店內兜兜轉轉,這裏瞧瞧,那裏看看,很想買一張古琴回去,卻在價格麵前望而卻步。
隨便一張采用了老杉木的精品古琴,都要三千元以上,還沒有古琴桌凳贈送,需要另行購買。
她剛收到的片酬不過四千元而已,全部花在古琴上,以後的吃穿用度怎麼辦?全靠母親陳雅嗎?
前身可以,但她不行。
陪著她的導購員耐心不足,見她光看不買,眼裏已是閃現出幾分鄙夷,站立等待時,開始不斷地輕輕跺腳。
趙清懿身為大宋公主,又深受徽宗疼愛,與其他八十多個兄弟姐妹的待遇截然不同,她還真沒有為錢發愁過。
如今看著飽滿圓潤的琴額,細節精致的冠角,心裏像是有隻小手在拚命抓撓著,想放棄,卻又不甘。
導購員終於忍無可忍,努力堆起笑容,語氣卻生硬冰冷道:“那邊有便宜些的古琴,三百到八百元不等,質量也不錯,倒也能用一段時間呢。”
趙清懿徐徐收回視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感慨道:前身一直想攀高結貴,便是不想麵對這種目光吧。
“算了。”她幽幽一歎,“有長笛嗎?”
導購員的臉色徹底垮了下來,沒好氣地道:“長笛在入口附近。”說罷轉身即走,去迎接下一位客人了。
趙清懿自嘲地笑了笑,心道:“看來,我得趕緊脫貧呢。”
她很快便挑揀了一支長笛,稍微試了下音,感覺效果不錯,正待付賬時,眼前光線陡然一暗,好似有什麼東西遮住了背後的燈光。
坐於櫃台後的女孩臉上微紅,眼波流轉,聲音甜膩膩地問:“先生,您選好了嗎?”
隨後,一隻白皙的手掌探到眼前,將線條流暢的古琴置於櫃台,“別打包了,快點結賬,我著急走。”
趙清懿心頭一震,兩眼發直。
“他大爺的,可算買完了,最好的古琴,打折後兩萬六,能滿足您老人家的品味不?”
男子將電話捂在耳旁,身形矯健,步履如飛,好似卸下了肩頭重擔,就連聲音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直到他走遠了,趙清懿才十分不舍地收回視線,心道:那張琴古樸高雅,神韻十足,隻怕在宋朝也是鳳毛麟角。若是能置於身前,盡情彈奏,該有多好?
“哇塞,他好帥哦,你剛才也看到了吧,那張臉,那雙手呦……”
收銀員猶在一臉花癡地看著男子遠去的方向,全然忘了趙清懿還是等待結賬的顧客。
“我看的是琴,不是他。”趙清懿幽幽一歎,把錢拍在櫃台上,拂袖而去。
公交車站離古街很近,趙清懿拐進一條胡同,再從停車位中穿出去,便能搭乘來時的那輛公共汽車。
隻是,當她快速走出胡同,路過一輛銀白色的豪華轎跑時,耳邊突然響起那記十分耳熟的嘶沉嗓音,她心中叫苦,正要躲避,突然打開的車門便撞在了她的手臂上,吃痛之下,新買的長笛自空跌落。
從車裏鑽出的男子閃電般橫跨一步,彎下腰反手一撈,卻沒來得及抓住長笛,便用指尖把長笛彈到了跑車車座上。
趙清懿下意識地瞥了進去,但見竹質長笛緊挨著做工精湛的揚州古琴,粗糙醜陋得像一條遭人嫌棄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