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驚,這陳將軍現在的表情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此刻的他微垂著頭,表情很是猙獰,因為他的低頭,我看到了他脖子後麵一道滲人的刀疤,刀疤呈紅褐色,如同一條伸展在他脖子上的小蛇,為他憑添了三分煞氣。
若說之前的與紀綱交談的陳將軍很爽朗,現在的這陳將軍就會讓人覺得陰險狡詐。
他剛才說什麼刻畫之類的我是聽不懂的,但是我聽得懂兩個字“殺掉”。
他剛剛就隻和紀綱有過接觸,那麼要殺誰,自然不言而喻。
前一秒還稱兄道弟抵足長談,後一秒就磨刀霍霍準備開殺了,這真是……
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等了等也沒看到那陰柔聲音的真身,也沒有再等到他們二人說話。無聊之下轉身就走了。
提著一袋雞蛋灌餅,我默默地坐在了這宅邸庭院中的小亭子裏,看著這庭院中被月光照耀的唯美夢幻的花草園林,我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迷茫,很迷茫。
我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鬼打牆,我不知道我現在經曆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出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為什麼進來的,而且在這裏,我什麼都做不了。
確實,我大概猜到了現在的年代,但是有什麼用?沒有,我在這裏就和一個鬼魂一樣,什麼的都做不了。
就在我坐在亭子中思考人生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劈裏啪啦的聲音。
周圍,也亮了起來。
我回頭一看,宅邸外,竟然燃起了大火。
不,不僅是宅邸外麵那一塊兒。
我環視四周,整個城池,此時都變成了一片火海。
這是怎麼回事……
可還不待我多想,就見一道狼狽的人影從宅邸後院跑了出來,他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堆累,衣衫淩亂。細看之下,我依稀覺得,這人很眼熟。
而當這人抬頭的時候,我算是徹底的想起了他。
但是我,也徹底的震驚了。
此人和那陳將軍,至少有八成相像!
難道……這是陳將軍的父親?
如果真是父親的話,那麼我隻能說遺傳太恐怖了。
我看著這人的臉,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抬頭後露出的脖子後,有一道刀疤。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將軍的脖子後,也有一道刀疤!
哪怕是父子爺倆,哪怕這遺傳就是那麼恐怖,這刀疤應該也不會遺傳的吧,可是這分明一模一樣的疤痕……
我立刻抬頭,望向了四周。
依舊是那個庭院,依舊是月光下。
隻是花,似乎有些不同了。
難道……
我正猜想著,忽然發現這老頭依舊在跑路,沒來得及多想就跟了上去。
比起在那裏呆立,跟著老頭兒好歹也算是有個目標啊。
老頭似乎在被什麼東西追趕一樣,跑得很匆忙,就連鞋都是穿著一隻丟了一隻,讓人看起來覺得非常可樂。
但是他那副驚恐之際仿若見鬼的表情,卻能嚇得所有人看到的人都笑不起來。
他一邊跑著還抽空回頭看一眼,仿佛後麵真有什麼東西在追他一樣。
我也好奇的回頭,卻發現身後除了火光什麼都沒有。
雖然不知道這老頭兒在害怕什麼,但是跟著他跑是一定的。雖然我現在和鬼魂一樣,但是天知道我會不會被火燒死,外麵火那麼大,呆在院子裏絕對是最危險的,到時候火勢一圍,那就真的唯有插翅才可逃生了。
這場火起的真是一點預兆都沒有,要不是我聽見劈裏啪啦,我壓根就沒發現起火。
或者說,在劈裏啪啦聲傳來之前,這裏就沒有起火。
難道真的……
我對我的猜想的肯定又加深了一分。
畢竟這裏不是現實,什麼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倘若我之前的猜想成立的話,這火起的沒有預兆也不是不可能的。
等我和這老頭兒一起跑到宅邸的大門處時,發現大門是緊閉的。
老頭兒用力推了推,卻絲毫沒有作用。大門依舊緊緊地關著
突然,老頭像是聽見了什麼,猛地回頭,雙眼瞪得老大。
我順著他目光所及處望去,卻空無一人。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皺著眉,可還未細想,就突然見到老頭飄了起來。
沒錯,飄了起來。
但是很顯然,他不是自己想飄的,因為他現在在死命的掙紮著。
然而什麼用都沒有。
老頭兒就那麼飄著,下一刻,整個人被甩向了我們跑來的方向。
砰!
老頭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噗……”
老頭兒一口血噴了出來,灑在了地麵上。
“當年是我的不對,但是現在元朝餘孽來犯,你我的恩怨,就不能,就不能……”老頭兒單手撐著地麵,坐了起來。
他,似乎在對誰說著話。
隻是我看不到那人,也聽不到那人說話的聲音。
當然,也或許老頭兒隻是在自言自語……
雖然他並不像是在自言自語。
等了一會後,老頭兒突然搖頭道:“不對,當初出手殺你的分明不是我啊,你去找他,去找那人!……求你,等一下,等一下……現在元朝餘孽來犯,我還要……等一下!”
老頭兒說著說著,又飄了起來,隻不過姿勢很狼狽,就好像被人拽著脖領子提起來的。
老頭兒雙手亂揮,雙腳亂蹬,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等一下,紀……”
老頭兒的聲音緩緩變得沙啞而虛弱,掙紮的力道也由大變小,最後腳輕輕的伸了一下,伴隨著他口中的一個“紀”字,靜止不動了。
他的眼睛還瞪得大大的,望著宅邸的大門,又或者,是在望著他麵前的,我看不到的人。
老頭兒的屍體再次被丟了出去,隻是這次的力道顯然比第一次大得多,屍體直接隔著牆飛了出去,外麵,是一片火海。
“口口聲聲的元朝餘孽,卻不想想如果不是你自己,元朝餘孽豈會如此猖狂。”忽然,我聽見一道低低的歎息。
我嚇了一跳,眼前原本沒人的空地上此時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他穿著西方傳說中的魔法師常穿戴的兜帽長袍,一身漆黑,在夜色之中顯得孤獨而寒冷。
他……
我悄悄後退了兩步,這難道就是剛才弄死老頭的人?
不過後退了兩步後我卻又嘲笑起自己來了,我在這裏就跟鬼魂似得,誰都看不見,還有必要躲躲藏藏嗎?
想到此,我沒有再搭理這突然冒出來的黑袍人,向大門那裏走去。
“你想出去嗎?”
一聲低喚,從我身後傳來。
是那黑袍人的聲音。
我渾身一顫,該不會是和我說話吧?他看見我了?
想到剛才老頭兒那死狀,我就有些不寒而栗,開始用力推門起來,一邊還在祈禱他不是在和我說話。
確實,我膽子大了些了,不那麼害怕鬼了,但是害不害怕鬼是一回事兒,害不害怕死亡又是一回事兒。我自認我自己還是比較惜命的,可不想就這麼一命嗚呼。
可是這門,就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打不開的,因為這個場景隻是這個場景,你我都是場景中的人,是脫不出去的。”那人的聲音再次傳來,“而且放心,我是不會殺你的,因為我殺不了你。”
我轉過身去,靠著門,看著他的背影。
大大的兜帽罩在他的頭上,長袍也將他捂得掩飾,別說從背麵了,就算是在正麵我估計都看不見他的臉。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我也不知道你為何會來到這裏,但是……如果你想出去的話,請經曆這一切。”黑袍人說道。
經曆這一切?
“什麼意思?”
黑袍人緩緩轉身,然後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兜帽。
那是……
紀綱!
沒錯,就是之前還和陳將軍談笑風生的紀綱!
“我死了。”紀綱說道,“被姓陳的殺的。到現在,我已經死了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可是明明剛才……
那麼這麼說來,我猜對了?
看來我剛剛坐在那裏的一小會兒,時間段已經發生變化了。
紀綱站在庭院中:“我死了,有人頂替了我,頂替了我的名字,我的位置。但是我不放心,不放心我的國家,不放心我的聖上。於是有個人將我救活了,他是個西域人,但是中原話說的很流利。他用三十年讓我複活,讓我回來報仇,卻隻給了我一個任務,讓我在這等人。”
“等人?等我?”
看他這副摸樣,一定是在等我了。
紀綱點了點頭:“等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大概就是你了。”
衣……衣不蔽體?
我詫異的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身上,都好好的啊,也沒有哪裏破了哪裏爛了的啊。
隨即再一抬頭,看到這古色古香的建築時我才想了起來。的確,我這身衣服在現代是很正常,甚至可以說是保守的服飾,但是到了古代就截然不同了。男女大防啊,我聽說在古代露個胳膊都算是失節,更何況我這直接穿半袖了。
我汗了一下,沒有多說。
紀綱也識趣的沒有多問,他隻是繼續道:“那個救我的人告訴我,在這裏讓你經曆完這一切。”
“所以經曆完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又問了一遍。
紀綱搖頭:“我不知道,他就是這麼和我說的。”
“那你說的那個西域人叫什麼?”
紀綱還是搖頭:“他說自己名字的時候用的是西域的話,我也聽不出是什麼,也模仿不出來他那種口音。”
一問兩不知。
好吧,最後我得到的唯一有用的一點就是我還能出去。
至於怎麼出去……依舊不知道。
“反正就是等著唄。”我歎道。
“等著吧,我還要陪著你等。”紀綱也歎了口氣,“不過好歹我也報了仇了,陪你等就陪你等吧。”
聽他說到報仇,我問道:“剛才那個就是原來的陳將軍對吧?”
“自然。”
“你們之前不是兄弟相稱嗎?怎麼後來又鬧翻了?”
雖然之前聽見了陳將軍說殺掉也無妨時我就大概猜到了紀綱可能會遇險,但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我還是絲毫不知情啊。反正現在隻能等幹著,幹脆聽這個紀綱講講故事也好。
紀綱聞言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了頭,望著火光繚繞的天空:“我有我的家國,他有他的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