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什麼?
是炎炎夏日裏一點點腐爛的傷口,是數九寒冬天凍裂到幾乎沒有知覺的雙手,還是餿掉了舍不得扔掉的食物,亦或者是被幹巴巴的草鞋磨破的雙腳?
阿錦的痛苦貧窮廉價,說出來要笑死人的。
花明熙抱著他冰冷的石碑,喚了無數次他的名字,卻再也沒有回應。
年少許下的諾言,再也沒有實現的機會。
情緒無處發泄,憤怒如野草般恣意生長,花明熙的理智一點點點燃。
許久,那團火滅了,卻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種子,有朝一日,風一吹,又彙集成燎原之勢,
曾夫人死了,一根白綾吊死在窗戶邊,死狀比阿錦有尊嚴,但是不多。
世家大族的夫人自盡,這對世家大族來說算是驚天醜聞,曾家人不願意這件事傳出去,對外隻說曾夫人被馬車撞後傷勢嚴重暴斃。
曾宴站在靈堂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聽著眾人千篇一律的安慰,他已經感受不到痛苦,可痛苦似乎又無處不在,比起阿錦廉價的痛苦,他的要昂貴了許多。
那是夏日的一杯燙嘴的熱茶,是冬天不擋風大氅,是昂貴麵料納出來的依舊硬邦邦的華麗鞋子。
是林羅綢緞上被刮壞的線頭,是明明沒怎麼用力就會折斷的精美玉簪。
痛苦換了一張皮,卻依舊痛苦。
夏陽城灰蒙蒙的天,匆匆趕路而過的小攤販,坐在靈堂裏送別母親的兒子。
曾宴捂著胸口,悶悶的,就像被人打了個一棍子,不怎麼疼,可是掐一指甲卻疼的鑽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了,淅淅瀝瀝,將院子裏的白布淋上了黑色泥點子,刺眼的,肮髒的,可怖的泥點子
曾宴緩緩抬頭,看到一張豔麗的臉,曾宴張了張幹裂的嘴唇,他想說,你居然還敢來?
他還想說,我娘死了,你滿意了嗎?
他想問,為什麼不喜歡他們兄弟,還要和他們糾纏。
他還想說,這一切就隻是他們兄弟的錯嗎?
可惜大雨掩蓋了心裏的聲音。
曾宴最終隻是張了張嘴,和眼前人沉默的對視著。
“阿錦到底是不是曾夫人殺的?”花明熙問。
曾宴覺得憤怒,阿錦阿錦又是阿錦,他其實及其厭惡這個人,卻又在心裏隱秘的角落裏暗暗的羨慕他。
曾宴想鼓掌,想說他死的好,死得其所,死在了花明熙最愛他的年紀,他是白月光,是心頭的朱砂痣,這輩子再也沒有人能超越這個死人了。
曾宴想笑,他就真的笑了,花明熙認識他這麼久沒有見他這麼笑過。
花明熙歪著頭,雨滴落在傘麵上,啪嗒啪嗒又砸在地上,一如兩個人四分五裂的心情。
花明熙想,有什麼可笑的,他們誰也別說誰,誰也別怨誰。
他們都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最愛的人,心口缺了一塊,一沾雨就露水。
曾宴笑過了就靠在曾夫人的棺材上,問:“是我娘殺的又如何,你還要鞭屍嗎?”
花明熙看著他,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
曾宴似乎也覺得這樣沒意思,他站起來,白色的孝服上全是灰色泥印。
他走到花明熙身邊,伸出手,捏著他的下巴,惡意的說:“人不是我娘殺的,她隻是派人教訓教訓阿錦,至於是誰殺的,你心裏應該清楚了。”
花明熙一把打開他的手,轉身走入了雨中。
曾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收回了視線。
真可笑,還以為他會回一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