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一直看著門口,吃不下睡不著,陶真張了張嘴,想安慰幾句,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現在隻能等著裴湛的消息。
衙門那邊也懷疑是齊國人,府城出了齊國人的事,結合之前的燕北學子被殺案,衙門不得不重視,吉祥和林舒又被帶走問話。
吉祥臉色難看,陶真過去的時候,他就坐在院子裏,頭發亂糟糟的,心不在焉,林舒在旁邊說著什麼,不過看起來沒什麼作用。
“陶子姐,你來了。”林舒走過來,他這兩天也憔悴了不少。
“沒事吧你們?”
林舒搖頭:“我們沒有犯案,衙門就是找我們問問話,不過……”
他擔憂的看了吉祥一眼:“吉祥不太好。”
林舒不知道吉祥和那個徐大人之間怎麼回事,但是每次見過徐大人之後,吉祥的情緒就很低落。
陶真道:“你去忙,我和他談談。”
林舒點頭:“那我去買點吃的。”
林舒出去後,陶真坐在了吉祥身邊,她發現吉祥瘦了一圈,一向愛美講究的他,眼底有了烏青,就連衣服也皺巴巴的。
陶真難免有些心疼:“怎麼了?能跟我說說嗎?”
吉祥手裏拿著一小截木棍,在地上胡亂的劃拉了兩下問:“你對我這種人什麼看法?”
陶真道:“沒什麼看法,你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
陶真從來不覺得吉祥怎麼樣,人家沒吃你一口大米,看不慣的可以閉嘴不看,沒道理去說什麼。
吉祥笑了下:“要是所有人都像你就好了。”
他長舒了口氣,忽然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徐尚清是我們村長的兒子,村裏唯一秀才,我和他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在一起玩。”
陶真點點頭,不發表任何意見聽他繼續說。
“長大後,村裏的小子們都喜歡看姑娘,討論哪個姑娘,我覺得哪個姑娘都不好看,我對她們毫無興趣,我就喜歡看徐尚清,覺得他哪哪都好。
“一開始我還沒發現,後來我就覺得我不正常,小地方人,年紀又小,這點事一直壓在我心上,讓我寢食難安。徐尚清發現了,他問我怎麼了,我沒忍住就試探的跟他說了,我覺得他是讀書人,應該比我懂得多,說不定會給我點建議,畢竟我們是發小,我很相信他。”
吉祥看著湛藍的天空,吐出一口濁氣,他的命運就是在那一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徐尚清一開始很震驚,看他的眼神都變了,他後退幾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難看極了,然後他就跑了。
吉祥當時還是個沒出過村子的土小子,也覺得自己可能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從那之後,他和徐尚清就不聯係了,路上遇到了,他也躲著徐尚清,吉祥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可沒想到有一天,他的事忽然就傳遍了村子。
村長帶人堵在了他家門口,說他是個惡心的怪物,要把他趕出去,吉祥沒娘,他爹後來又娶了一個,繼母一直想把他趕出去,乘機在他爹耳邊狂吹枕邊風,說吉祥是被鬼上身了,他這是對不起列祖列宗,他這樣的變態,死後都不能進祖墳。
村裏人也指指點點,小時候還摸著他的頭說他乖巧可愛的村長翻臉後,恨不得立刻將他打死。免得他玷汙了自己兒子,警告他離徐尚清遠一點,別影響了徐尚清的前途。
吉祥當時隻有十四五歲,他懵懂,無知,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隻是因為他不喜歡姑娘,這些和善的村民忽然就變了臉。
吉祥從人人都喜歡的小吉祥變成了人人厭惡可恥的髒東西。
誰都可以欺負他,打罵他,他經常一身傷的回家,他爹會歎氣,他繼母會冷嘲熱諷幾句,說他活著還不如死了。
這天,他剛被村裏幾個人按在河水裏提起來,渾濁冰冷的河水嗆的連連咳嗽,似乎還發了燒,整個人昏昏沉沉,他想這樣死了也好。
“你們在幹什麼?放開他!”徐尚清跑過來,村裏的小夥子們很崇拜他也忌憚他。
其中一個小夥子也是他們小時候的玩伴,他毫不留情的踢了吉祥一腳,對徐尚清討好的笑笑:“尚清哥,你管這惡心玩意做什麼?”
徐尚清頓住了腳步,似乎也有點為難,可是看著慘兮兮的吉祥,到底於心不忍,他道:“就算他有錯,你們也不該這麼對他,他是我們朋友。”
那小夥子嫌惡的看了吉祥一眼道:“我可沒有他這種朋友,一想到以前和他一起下河洗澡,我渾身就起雞皮疙瘩,惡心死了。”
徐尚清皺了皺眉,最後還是將吉祥扶了起來,那幾個小夥子走後,徐尚清問:“沒事吧?”
吉祥躲開他,一言不發的往回走,徐尚清道:“吉祥……我當時喝醉了,我說了醉話,我不是故意把你的事說出來,對不起,你原諒我好嗎?”
吉祥腳步一頓,徐尚清又道:“回頭我問問大夫,說不定能治好你的病……”
吉祥已經走遠了,他不覺得自己有病。
徐尚清和吉祥說了兩句話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村長的耳朵裏,村長對這個兒子及其看重,就怕有什麼事影響到他的仕途,於是他去了孟家,和孟老頭說了會兒話,第二天吉祥他爹給吉祥買了身新衣裳,用許久沒有的溫和語氣道:“吉祥,這段日子你受苦了。”
被欺負被辱罵被毆打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的吉祥,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吉祥爹拍拍他的肩膀道:“咱們府城有個親戚,爹和他說好了,你去他那裏當學徒,跟著師父好好的學,以後不回村裏就沒有人知道你的事了。”
吉祥點點頭,感動的淚流滿麵,他一直以為他爹不愛他,原來是他錯了。
跟著他爹到了府城,之後遇到了一個陌生男人,他們被那個陌生男人帶到了紅姐那。
紅姐打量著吉祥,紅色的指甲刮在他臉上,讓吉祥覺得不舒服,可他識相的沒躲。
紅姐笑著說:“還不錯,看著挺機靈。”
吉祥爹局促不已,紅姐讓人給他拿了一些銀子,吉祥爹收起銀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吉祥叫了聲“爹”。
不知道是心虛,還是不想看見他,他爹拔腿就跑,很快就沒了蹤影。
吉祥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格外的平靜,甚至還衝陶真笑了笑道:“我爹走後,我還天真的問紅姐要跟哪個師父?我想著好好學手藝,等有了錢,就把我爹接過來好好享清福呢。”
陶真看著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話:讓你難過的事,總有一天會笑著說出來。
大約吉祥就是如此,之前看他樂嗬嗬的好像沒什麼事能讓他憂心,現在看來,不是不痛,隻是傷疤藏著掖著,別人看不見而已。
陶真非常心疼他,她抱了抱吉祥,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都過去了。”
吉祥靠著她的肩膀,她聽到了他輕輕抽泣的聲音。
林舒拿著包子站在門口,抬頭看著天,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