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小玲醒來

看著雷豹遠去,李鈺苦笑搖了搖頭,轉頭又看向徐慕白,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奈道:“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太過婦人之仁?是不是難成大事?”

徐慕白重重地打了幾個鼾,緩緩睜開雙眼,賤賤地笑看著李鈺,隻看得李鈺渾身不自在,才粗聲粗氣的地道:“既然你成不了什麼大事,我們現在又有近千弟兄需要謀個生路,不如將大家解散了得,我們各走各路,過那世外逍遙的快樂生活,你說怎樣?”

李鈺知道徐慕白又在調笑自己,還是無奈地道:“如果真能無憂無慮地過那逍遙生活,你我又何至於此?”

徐慕白撇了撇嘴,戲謔道:“你也知道我們走到這一步是迫不得已,又何故要長籲短歎呢?”

李鈺舉頭望天,喃喃道:“我怕,怕這麼多兄弟姊妹跟著我沒有一個好結果,怕我無法保護那些我所珍愛的人和物,怕哪一天我會變,變得你們不認識,自己也不認識,怕時間如白駒過隙,我,或者你,或者其餘兄弟姊妹,會在某一天離我而去……”

前世的李鈺,也能小吟幾首詩詞,寫得幾封情書,傷春悲秋的時候雖然不多,但人生的感慨卻也不少。

來到此間,一路忙著奔波逃遁,竟連感傷時事的機會和時間也沒有。

此時此刻,看了越來越多的生死,見過越來越多的百態,特別是那些殘忍、醜陋、無恥、惡心已極的人和事,李鈺不禁感傷起來。

聽李鈺喃喃自語了好長一串,徐慕白突地哈哈一聲長笑,聲音雖然嘶啞,但情緒卻非常豪邁。

“我說三弟呀三弟,你一向聰明絕頂,智計百端,我和二弟這大老粗合起來也不一定玩得過你一根指頭。但往往你們這些聰明人,卻懂不了至繁至簡的道理。”

李鈺聞言,重複那“至繁至簡”四個字,似有所覺,卻不明了。

徐慕白瞥了一眼一臉茫然的李鈺,突然高歌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歌聲一起,李鈺便知他唱的是當世大詩人李太白的《將進酒》,恣意狂灑的意境,配合徐慕白高亢不羈的唱腔,聽來直讓人心胸坦蕩、全身舒暢。

本還有些鬱結的心情,此時竟似通透了許多。

李鈺想不到徐慕白這等粗豪漢子,竟還能有如此嘹亮的歌聲。

但轉念一想,也覺太白的詩,理應由徐慕白這樣的爽直豪放的人才能夠唱出其中真韻。

即便他音調不準,吐詞不清,也絲毫不影響詩歌中蘊含的狂放不羈。

徐慕白一曲歌罷,低頭看著李鈺,笑問道:“詩酒劍仙這曲《將進酒》,三弟這等讀書人不會沒有聽過吧?”

李鈺還沉浸在徐慕白的歌聲裏,聞言醒悟過來,點頭道:“太白的詩,我怎會沒有聽過?但像大哥這般充滿豪情的吟唱,倒是第一次聽見。竟讓小弟的心境一片清朗,看來大哥以後要多給小弟唱來聽聽才是。”

徐慕白聞言,不由翻了一個白眼,笑罵道:“狗日的,你當老子是醉紅樓裏賣唱的姑娘不成?還天天賣唱,我呸!”

李鈺一抹滿臉的口水,也喃喃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徐慕白顯然沒聽過李鈺所吟的這四句詩,不由凝眉重複道:“好詩,好詩,這與詩酒劍仙那詩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你小子已經懂了,果然響鼓不用重錘,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怎麼累。隻是這幾句詩老子從來沒聽過,難道是你狗日的臨時有感而發?”

李鈺雖然臉皮很厚,但於他而言,竊國可以,竊鉤的事情還無意為之,搖頭道:“這是羅隱的詩,你聽名字便應該明白,是個不出名的隱士,我也是曾經誤打誤撞與他相識,偶然聽他吟了這幾句,一直未能明白其中真意,剛剛聽大哥所吟太白的詩,才想起來。”

徐慕白聞言,哦了一聲,顯然羅隱這個名字陌生得很。

李鈺見他的樣子,隻得在心中暗笑,這羅隱還要百多年後才會出生,徐慕白認得才怪了。

不與徐慕白就這些詩人詩句糾纏,定定看著徐慕白,由衷讚道:“大哥看似粗豪,沒想到也是個文雅人兒,好啦,以後這等傷春悲秋的事情,小弟再也不會了,嗬嗬……”

徐慕白難得見李鈺對他讚美,不由摸摸腦袋,憨憨笑道:“什麼文雅人兒,不過是以前跟著高帥聽他吟過,撿了幾句而已。”

李鈺見他又恢複那粗魯的樣兒,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大哥看似粗魯,實則聰明的很。

徐慕白迎著李鈺的目光,見他全神貫注地打量著自己,向香案處努努嘴,道:“雖然我不反對你將此女留下,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經曆一場劇變後這女子又會是一番什麼模樣?為了眾兄弟計,你還是要搞清楚。”

李鈺點點頭,也轉身看著香甜熟睡的小玲,想了想,問道:“現在隻有我能接觸她,大哥說有什麼辦法能夠搞清楚她的身份?”

徐慕白雙手撐著地板,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邊朝堂外走邊道:“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你連她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又談什麼身份。”

李鈺一愣,想要叫住徐慕白,卻見他已出了堂屋。

本是病怏怏的一個廢人,這幾步倒走得迅疾非常。

屋子裏現下空空蕩蕩,除了李鈺,便是香案上躺著的小玲。

雖然此女滿身血汙,但破爛的衣衫下,依舊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白嫩皮膚。

胸膛起伏,身材修長,體態玲瓏,除了左臂空空蕩蕩,竟也似個標準的美人身形。

隻不知血汙的麵龐下,會是什麼模樣。但看輪廓,瓜子臉尖下巴,除非麵上有胎記傷疤一類破壞,定不會醜到哪裏去。

任憑李鈺打破腦袋,也難以想象這個女子會是那醜陋肥胖的小玲所變。 難道小玲真有那多少變化不成?

李鈺打量了小玲一會兒,頗有些尷尬地站在法堂中央。

這裏的眾人,除了他,好像再無一人能夠碰她。

但李鈺畢竟是男子,自是不太方便為她洗漱。 而這裏唯一的女子朱紅雪,不說她與此女接觸後會不會中毒,就是她一力主張殺了小玲,李鈺也不可能讓她來幫忙。

但小玲這一身血汙,總不可能讓她就這麼一直髒兮兮的躺著吧?何況她的傷勢剛剛包紮,怎麼也要換幾次藥才會痊愈。

思來想去,李鈺別無他法。在心中一橫,想到他曾經在板渚便偷窺了她,還有什麼看不得的。

他不聯想到此還好,一想到當夜在木板縫裏看到她騎在那名侍衛身上將之榨幹精血的樣子,以及白依依給她洗澡的醜態,本還微微泛起的一點心猿意馬竟驀地變得冰冷。

任小玲現在何等天仙,也不可能改變在他心目中固有的那醜陋惡心的形象。

念及此,李鈺反倒沒了什麼顧慮,心下一寬,在法堂中找到一個破爛的木桶,用爛布將破洞塞住,簡單收拾了一下,提著水桶便出了法堂。

法堂外,正有兩名親兵在門口駐守,自然是雷豹安排給李鈺戍衛。

兩名親兵見到李鈺,齊齊向他行了一禮。

李鈺倒也客氣,向他們二人回了一禮,便將一隻木桶遞給其中一名親兵,道:“把這桶清洗幹淨,打一桶清水進來。”

那親兵恭敬地朗聲答喏,接過木桶便快速消失在院門外。

經過眾兵卒的一番搜查,這寺院下麵不遠的一處懸崖下,有一股清泉常流,正好為眾人提供了飲水之需。

正當李鈺準備返身回到堂內時,朱紅雪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閃身來到李鈺跟前,沉著臉問道:“你想幹什麼?”

李鈺已習慣朱紅雪這外冷內熱的性兒,也不以為意,聳聳肩,道:“還能幹什麼?若不能將這女子清洗幹淨,我們怎麼看得到她長什麼樣兒?又怎麼分辨她是敵是友?”

朱紅雪一聽,本就陰沉的一張臉變得更加陰沉,對李鈺狠聲道:“你有了紅雪妹子和那賤人還不夠,還想霸占這殘忍的毒女?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李鈺見她罵得難聽,不由眉頭一皺,想要辯解,卻又無從解釋,難道要給她說自己曾偷窺過小玲的醜態,現在已經有了心裏陰影,絕不會對這女子有一絲好感?

頓了頓,不欲和她糾纏,轉身便回到香案前。

憋了一肚子火的朱紅雪見自己被晾在了一邊,麵上怒意更盛,一跺腳便也跟進了堂屋,來到香案前。

二人互不搭理,都定定看著滿麵血汙的小玲。

“咳咳!”

正當堂屋裏變得沉默又尷尬時,徐慕白撐著門框抬步進來。

朱紅雪看著步履艱難的徐慕白,氣呼呼地大步來到他身旁,粗魯地一把抄起他的胳膊,一言不發地將他攙扶到香案前。

三人同時看著熟睡中的小玲,場麵依舊有些尷尬。

突然,小玲好似感應到了屋子裏氣氛詭異,眼眉閃了閃,漸漸睜開眼簾,水汪汪的一雙大眼滴溜溜地轉著,打量香案前的三人。

李鈺和徐慕白、朱紅雪三人見她清醒過來,均是一驚,暗中加了提防,一旦形勢不對,必會痛下辣手。

但出乎他們預料之外的是,小玲先看到風塵仆仆但卻英氣逼人的李鈺,血汙的麵上顯出欣喜,興奮地道:“漂亮哥哥——”

語聲軟糯,嬌滴滴的甚是好聽,與她之前那粗上粗氣相去甚遠。

李鈺先是一愣,但馬上看到她雙目中的澄明,麵上同樣泛起微笑,點頭答道:“玲兒你醒啦!”

小玲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又轉頭看向在徐慕白和李鈺中間的朱紅雪。

當視線落在朱紅雪臉上時,突然眼眶一紅,兩行淚水滾出,悲聲道:“姐姐,姐姐,玲兒以為姐姐不要玲兒了,嗚嗚嗚——”

邊哭邊說,同時伸出右手便要向她抱去。

奈何隻有一隻手臂,又受傷頗重,並不能掙紮起來。

朱紅雪初時滿心提防,但一聽到“姐姐”二字,麵上的狠色立馬煙消雲散,迅速浮現起一絲不忍。

她作為血影的大姐,近千人的隊伍,到最後隻剩下了不到百人。

無數“姐姐”的呼喊中,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倒下,她能夠活到現在,除了還有幾十個姐妹支撐著她繼續艱難活下去外,便是對一天自由的極度渴望。

現在有了徐慕白,本已如死灰的一顆心,才慢慢有了複燃的跡象。

此時此刻,小玲的那一聲“姐姐”,直扣朱紅雪的心靈深處。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眶中落下,砸在小玲伸出的手臂上。

“姐姐不哭,玲兒很乖,姐姐不哭,玲兒很乖——”

小玲見到朱紅雪眼中淚水狂湧,竟不由慌了手腳,想要伸出右手為她擦拭淚水。但卻不能起身,也挨不到朱紅雪的麵龐。

朱紅雪嬌軀一顫,便要俯下身去抱她,卻被李鈺和徐慕白在左右暗暗拉住。

誰也不清楚,這小玲此刻身上是否還有劇毒。

小玲哭了一會兒,目光又轉向徐慕白,一見他那副尊容,突然哇哇大哭道:“醜鬼哥哥,不要見醜鬼哥哥,玲兒不要見醜鬼哥哥——”

本還期期艾艾的三人聽到小玲此語,差點便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徐慕白本也是一臉憂傷的表情,瞬間湧出無盡的尷尬,一張黑臉烏雲密布。

他長得的確是醜,但還沒人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對他說出來。

幸好過了不多時,那名下山打水的親兵提著滿滿當當一桶清水進了法堂,將三人的怪異沉默打破。

李鈺接過那桶清水,將香案邊包紮小玲傷勢用剩的布條浸在水裏洗刷幹淨,然後擰幹大部分水分後,便要向小玲臉上擦去。

朱紅雪見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手上的濕布奪下,看著李鈺麵上似有慍怒,冷冷道:“說不定人家還是個黃花閨女,就這麼讓你們兩個大色狼看了去?”

李鈺和徐慕白聞言,互相對視一眼,麵上尷尬不已。

朱紅雪一把將李鈺和徐慕白扯開,拿著濕布小心翼翼地在小玲臉上擦拭著,邊擦便耐心地道:“小玲乖,小玲別動,姐姐給你擦擦,讓你這小美人兒也漂漂亮亮的。”

小玲聞言,果然十分乖巧,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絲毫不覺臂膀和肩上的傷勢,閉眼躺在香案上,享受著朱紅雪的擦拭。

一張清秀白皙的玉容,在朱紅雪的擦拭下漸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