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會在心靈深處瘋長，特別是對於一個曾經獲得眾多恩寵而逐漸失勢的陰狠之徒，其後果更會是難以預料。
尹子奇並不知道身旁的副帥盧飛雪已將他在心中襲殺了一遍又一遍，望了熱火朝天的雍丘城好一會兒，似想到了什麼，轉頭對盧飛雪又道：“濟陰的高承義，近來又有什麼動靜？”
雍丘近半年沒有攻下，除了張巡指揮有方外，還有駐紮雍丘東麵睢陽郡的徐遠、北邊濟陰郡的高承義、以及在彭城指揮調度的李巨，有這幾股力量三麵拱衛著雍丘，令狐潮沒有他路，隻得全力攻打雍丘，最終賠上了自己的一條老命。
尹子奇現在雖也和先前的令狐潮一樣，領重兵前來攻打雍丘，但另一方麵，他也希望在雍丘附近的其他地方下些功夫。
而正好，高承義不久前對濟陰郡的大清洗，也同樣沒有逃過消息靈通的盧飛雪的耳朵。
盧飛雪雖對尹子奇懷恨在心，但麵上卻看不出什麼，就他所掌握的情況如實稟道：“清理了不聽話的下屬和各縣長官後，現在的濟陰已全部落入了高承義的掌控。不出我們先前的預料，這高承義與河陰鄭家，近來好像走動十分平凡。但他手下第一勇士陳元同，好像與無心法師之間有些過節。所以現在的濟陰，形勢十分微妙。”
“陳元同？”
尹子奇疑惑地念了一聲陳元同三字，似有所悟地道：“就是那個和你一同圍獵隱龍的宗師高手？”
盧飛雪點點頭，道：“當日無心法師聯合了我和高承義的力量，欲要設計將隱龍一舉擒殺，這高承義便派出了他手下第一勇士陳元同。若非此人，高承義也不可能在短短十餘日間將濟陰來了個大換血。”
尹子奇聞言沉吟了一會兒，道：“這麼說，如果我們繞道雍丘以北，拿下東麵的桃陵和襄邑，斷絕張巡的糧草補給線路，高承義應該也不會出兵幹擾了？”
盧飛雪眨了眨眼，回道：“現在高承義態度並不明朗，與彭城的李巨還多有聯係，如果我們貿然行動，高承義率兵攔截也未可知。”
尹子奇點了點頭，明白現在濟陰的形勢，的確關係著大運河道的歸屬。
沉默了一會兒，尹子奇又想起了什麼，道：“史思明打到哪裏了？”
說到史思明，盧飛雪自然知道尹子奇在關心什麼。作為偽燕權力中心的十餘人，安祿山已死、安慶緒掌權的小道消息已經不脛而走，何況與盧飛雪交好的嚴莊還是其中的主謀之一。
而自東都逃回河北的史朝義也十分清楚現在偽燕的實際掌權者是誰，他清楚，他的老子史思明也必然清楚。
現在史思明借著為大燕開疆拓土的名義，主動從河北道揮軍南下，向河南道發起猛攻，自然有和安慶緒的心腹力量——尹子奇所領的征東軍爭奪地盤的嫌疑。
不僅張巡明白，賊軍也十分清楚，打下河南道，便等同於掌控了江淮的糧倉和錢庫。
魚米之鄉，富庶之地。
一旦江淮落入他們的手裏，爭奪天下的資本將呈倍數增長。
尹子奇清楚這其中的厲害之處，金弓盧飛雪也不會不明白。
盧飛雪語氣平淡地回道：“還在鄆州和濟州與唐軍糾纏。但看他進軍的速度，拿下這兩個州府應該廢不了多少工夫。”
尹子奇聞言嘿嘿一笑，神秘地道：“史思明想要和我們賽跑，攻下河南道，恐怕上天不會讓他如意。”
盧飛雪帶著一絲疑惑試探著道：“尹帥是說，被李亨加封作同平章事的郭子儀和李光弼？”
尹子奇點點頭，神色凝重地道：“李亨在靈武登基，本以為大唐會上演二皇並立爭權奪利亂上加亂的局麵，不過李隆基這昏君倒也還識得大體，竟頒發了一道製令，說四海軍國大事聽由李亨小兒決定，我們期待中的混亂局麵並沒有出現啊。現在李亨任命廣平王李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郭子儀為副元帥。郭子儀率五萬大軍，與李光弼在井陘合兵一處，意圖收複河北。如此壓力下，他史思明怎可能安心南下，與我們爭奪河南諸道？”
說到最後，尹子奇忍不住麵泛笑意，好像河南諸地已盡數落在了他的手裏一樣。
盧飛雪耐心聽完尹子奇的分析，其實對於他而言，這些信息並無絲毫價值，若論情報的迅疾，精擅追蹤又身居高位接近權力中心的他，又怎會趕不及常年在外征戰的尹子奇？
“如果這樣，史思明倒確實不足為慮。不過，現在的鄆州，還有一股潛在的力量，恐怕不容小覷。”
談及鄆州，盧飛雪自然聯想到逃到了大野澤的李鈺等人。
屢次在李鈺手中吃了無數暗虧的盧飛雪，一想起他視為生命的百裏香嗅和千裏地聽，再想到自己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貌，便將李鈺恨得牙癢癢，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飲其血。
但或許他自己都不會覺察到，在他濃烈的恨意之中，還有一絲頑固的懼意潛藏在心底深處。
即便他察覺到了，也絕不可能承認，哪怕在心目中的一絲閃念也不可以。
尹子奇顯然也知道盧飛雪說的是李鈺等人，他和李鈺這一群人幾乎沒有什麼交手，見盧飛雪如此煞有其事地提及，麵顯不屑地道：“一群東躲西藏的流寇，若真信他李鈺是什麼真龍，我們這天下也就不用打了。盧將軍且放寬心，一旦我們拿下雍丘城，便領大軍前去將這些不入流的蝦兵蟹將解決。我倒要看看，這李鈺一身本事，到底能不能敵得過我手下的千軍萬馬。”
盧飛雪見尹子奇絲毫不將李鈺放在眼內，眼中的邪意一閃而沒，難得地恭維道：“若尹帥出馬，任他李鈺有三頭六臂，也隻有被生擒的結局。到時隻要尹帥將此賊的頭顱獻給京都的陛下，嘿嘿，您必可位列三公。”
尹子奇雖知盧飛雪話中有異，但還是忍不住雙目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