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仙率著一眾殘兵狂奔二十餘裏，才在一處山腳降下速度。
隨他一同逃至此處的兵馬不到三千人，其餘的人不知是被李鈺殺了，還是混亂中走散了，抑或是趁機溜掉了。
終於聽不到背後的慘叫聲看不到那血肉四濺的修羅場景，李懷仙領著眾兵卒馳上一個高崗，遠遠望向二十裏外的乘氏縣城。
或是因為距離遙遠，隻可見無盡的月色朦朧中隱隱有一座黑暗的城池聳立。
可惜，他已不敢也不願再靠近那座城池半步，今天這一場蓄謀已久的圍獵，終因這等奇異之極的變化而徹底失敗。
李懷仙望著二十裏外黑黝黝的城池，重重歎了口氣，便要撥轉馬頭下得山崗，率著殘兵向駐紮陳留的尹子奇彙合。
剛剛轉身，高崗上一株參天大樹上傳來沙沙之聲，接著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飄飄然落在李懷仙跟前。
李懷仙見著此人，麵上一喜，忙下馬抱拳道：“盧將軍！”
盧飛雪雖然金弓背後，但在官階比他低了三級的李懷仙麵前，已無剛才的狼狽，見著李懷仙恭敬行禮，微微點頭，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然後負手向山崗頂點行去。
習習涼風自二十裏外的城池吹來，帶著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
盧飛雪吹著夜風，眉頭緊皺，好似不習慣這熟悉的血腥味般。
李懷仙來到負手而立的盧飛雪背後，聲音微有顫抖地道：“將軍，咱們的計劃，失敗了。”
盧飛雪悶悶“嗯”了一聲，卻並不答話。
李懷仙雖然也是一方大將，但在身為安祿山麾下難得的幾員大將、右羽林大將軍盧飛雪麵前，卻隻有小心翼翼的份兒。
壓抑住心中的恐懼，李懷仙又道：“那人，是不是，是不是已經……”
吞吞吐吐間，卻沒有將話說完。
盧飛雪又悶悶“嗯”了一聲，仍舊不說隻言片語。
李懷仙見此，哪還敢多言，隻垂手立在盧飛雪的身後，默默吹著含有讓人想要嘔吐的血腥味的夜風。
雖然膽戰心驚，但擁有敏銳洞察力的李懷仙也已發現，沒有金弓傍身、更無百裏香嗅和千裏地聽隨侍左右的盧飛雪，背影已隱隱顯出一絲蒼老。
特別是今夜這一場埋伏，乃是他們經過三天三夜的精心準備，更是犧牲掉友軍楊朝宗的項上人頭作為誘餌，才一步步將李鈺誆騙至此，讓兩大宗師、兩大氣境巔峰的高手對他圍獵。
饒是如此，仍舊是功敗垂成，怎能不讓這一向清高自傲、歹毒凶殘盧飛雪大受打擊？更何況，自安祿山攻陷洛陽以來，他便受命搜索可決定天下氣運的兩大寶物。
可不曾想，在他和嚴莊的聯合下，不僅沒能將傳國玉璽和隱龍奪得，反倒一路被李鈺、王北川戲耍，不僅讓他的靈獸百裏香嗅和千裏地聽相繼殞命，自己半張麵頰被毀，更是連唐皇李隆基親賜的金弓也被李鈺毀掉。
金弓盧飛雪沒了金弓，又怎能再有他昔日的威風？
經曆這一連串的打擊，盧飛雪即便心智再堅定，也必定會懷疑人生。
在沉默中嗅了很久的令人作嘔的夜風，盧飛雪才緩緩轉身，對著垂手立在身後的李懷仙道：“真龍終於現世，這天下的氣運，恐怕……”
說著，便仰頭望向隻有零落四五顆星辰的夜空，微微一歎，卻不知說些什麼。
李懷仙心中一緊，對盧飛雪的話似懂非懂，他是一名帶兵打仗的武將，什麼氣運皇霸研究甚少。雖然知道李鈺隱龍身份關乎對爭奪天下大有裨益，但卻不信憑他一人之力可以更改天下氣運歸屬。
盧飛雪隻是自言自語，並不指望李懷仙會懂，將揚起的頭顱收回，淡淡望著李懷仙，片刻後拍著李懷仙的肩膀，沉聲道：“走吧，眼下濟陰郡用武力是拿不下來了，唯有向武勇王進言，請他和陳元同做筆交易，興許高承義會乖乖歸附我大燕吧。”
李懷仙聞言，知道陳元同所求，乃是那兩件寶甲，其中一件天蠶銀絲甲正是武勇王孫孝哲用以保命殺敵的寶物。
要他獻出這等絕世珍寶，來換濟陰一郡，李懷仙都不知是否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頓時，他想到剛才刀槍不入的李鈺，瞬間反應過來，無心法師那麒麟烏金衣看來是落在了李鈺的手上。
回憶起剛才無心法師竟舍得用麒麟烏金衣分散陳元同的注意而對他痛下殺手，李懷仙也愈發明白李鈺體內那兩道龍影的珍貴。
驀地，那層似懂非懂的朦朧也變得清晰，既然這麼多高手都要爭奪那東西，說不得真有改變天地氣運的可能？
隻是現在怎麼看，李鈺也是泥菩薩過江朝不保夕的主兒，無論是李唐還是偽燕，都欲將之擒拿奪運。
如此看來，隻要李鈺一天不落入兩方手中，這天下鹿死誰手也不會有個定論。
這麼想著，李懷仙已雖盧飛雪同時翻身上馬，領著數千殘兵連夜向陳留進發，徒留習習夜風自黑夜中的寂靜縣城刮出，刮過那小小的土崗。
夜風之中，濃濃的血腥味不散。
李鈺一手執刀，一手執槍，傲然矗立在通往外城的門洞裏。腳下是堆了厚達五尺的屍首血肉，血水汩汩而流，順著溝渠緩緩流入城外的護城河。
隨著二十裏外那土崗上的列列黑雲散去，雙目中的金光漸漸黯淡。
這時，城內屍首堆中隱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不等還有一絲氣息的賊兵撥開覆蓋在身上的同伴屍首，李鈺旋身一個暴起，手中長槍刺出，透過死屍的胸口而插進埋在下麵還未氣絕的士兵喉頭。
窸窸窣窣的響聲驟然停止，屍骸遍地的縣城重又陷入死寂。
在夜風中凝立許久，雙耳耳廓突然微微一動，微弱的人聲自內城傳來。
覆蓋著李鈺麵頰的黑色金屬在嘴角部分明顯印出獰笑的痕跡，黑色的身影比千裏地聽和百裏香嗅的速度更加迅疾，攜刀帶槍電閃般射入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