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封常清所言,李鈺雙目凝在韓先生臉上,欲要將這一代名將的眉目看個清楚。
哥舒翰聽到封常清嘲諷之意,老眼微微閃了閃,一張蒼老麵容顯得淒涼無比。
凝立片刻,突然大手一揚,身後數十名黑甲軍士向道旁兩分,背後延春門緩緩開啟,自是放眾人過去的意思。
封常清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率先策馬向城門而去。
徐慕白、王北川以及其餘眾人微微歎了口氣,也縱馬跟隨封常清向城門而去。
哥舒翰潼關失守被俘後,為了苟延殘喘活得性命,毫無廉恥地向安祿山跪地求饒。
這樣一位名將卻是這般沒有半分骨氣,自然讓場中諸人不知作何感想。
一群人中,隻有李鈺和第五琦留在最後。
等大部分人都出了城門,第五琦縱馬來到哥舒翰身旁,麵色變換幾下,最後沉聲道:“韓先生,隨我們走吧。”
他用韓先生而不是哥舒翰在李唐時的大將軍或者兵馬大元帥相稱,自是對他討逆盟副盟主這一身份的尊敬。
哥舒翰聞言看著第五琦,苦笑搖頭,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沒想到我哥舒翰縱馬一生,到最後恐怕將永世被釘在恥辱柱上了吧。”
李鈺聽他說得淒涼無比,心中大起同情,策馬來到他身前,勸道:“將軍,隨我們出城吧,唐皇尚在,李唐未亡,蕩平賊寇指日可待。您,或有將功折罪的機會。”
哥舒翰又轉頭望望李鈺,再抬頭向皇宮方向看去。
李鈺看得清楚,那裏正有大片火光閃現,如燃燒著的海洋一般向延春門卷來。
用耳凝聽,無數喊殺之聲和馬蹄踏地之聲隱隱傳來,聲音越來越濃、越來越近,也不知是潰敗的城守軍還是孫孝哲或者阿史那承慶的追兵。
哥舒翰凝目片刻,平靜道:“罷了,就讓我在這裏送你們最後一程吧。”
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塊羊皮紙,交到第五琦手上,便拔出長刀,目光炯炯地望著火光閃亮的遠方。
第五琦將那塊羊皮紙攥在手上,定定看著哥舒翰。
隻見他老眼中隱有淚水滑落,但卻一臉堅毅,本來佝僂的身軀此時挺得筆直,手中長刀緊攥,渾身散發著無敵氣勢。
這,才是一個百戰名將該有的氣勢,隻可惜,這是一股慷慨赴死的決然。
第五琦見到哥舒翰這幅氣勢,知道再要多說也是枉然,細長雙眼滾出兩行熱淚,調轉馬頭,對李鈺道:“走吧!”
說完,一拍馬臀,也隨大部隊去了。
李鈺再看了看哥舒翰,微歎一口氣,終於緩步出了延春門。
當他最後一個出城後,延春門便緩緩關上,同時也將越來越近的喊殺之聲關在了城內。
作為開元年間兩大名將之一,哥舒翰最後的結局或許為無數代後人所不齒。
但李鈺等人卻知道,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晚,他挽回了丟失的名將風骨。
而另一位名將高仙芝,李鈺也不知道孱弱不堪的他能不能等到眾人將他從洛陽城裏接應出來。
還有在曆史長河中注定籍籍無名的邢堂,自己是否還能夠有機會前來為他收屍?
還有那醉紅樓主、那些不能長途奔襲的血影殘兵、還有從武勇王府逃出的孱弱俘將,不知留在這裏的劍聖裴旻能不能護得他們周全?
如此種種,李鈺一時心中煩亂。
神都洛陽經此一役,在曆史上的地位恐怕也將會一落千丈了吧。
帶著許多唏噓和感歎,李鈺仰天狂吼一聲,策馬趕上大部隊,朝著東方狂奔而去。
此時子夜過半,東方雖有一彎淺淺的殘月升起,但荒涼的洛陽城外依舊漆黑一片。
不過這些戰馬在夜晚中視力卻是極好,一路狂奔而去絲毫無阻。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三千戰馬已離開洛陽三十餘裏,陷在一片汪洋火光的洛陽終於漸漸看不真切。
這時,奔行在前的追風突然在黑暗中發出一道長嘶,三千戰馬立刻止住狂奔之勢。
封常清聽到追風嘶鳴,已知其意,大聲朝身後眾人道:“有埋伏!”
話落,便聽前方道旁的黑暗樹林中有異動,接著是無數破空尖嘯。
趙思哥聽到聲音,率先驚醒,叫道:“箭陣!”
眾人久經戰陣,聽到破空尖嘯,也知有箭陣埋伏。
但眾人剛剛反應過來,無數箭矢兜頭而下,頓時便聽許多馬匹和將士的慘叫響起。
不過有追風在前,這些久經沙場的戰馬竟絲毫不顯騷亂。
封常清到底是一代名將,箭雨襲來,便大聲道:“清除絆馬索!”
既然有埋伏,絆馬索乃是必備。
聽到封常清之言,王北川提刀大吼:“不怕死的,隨我來!”
話聲落地,數十血影在王北川、趙思哥、蘇雲菲等將領的帶領下瞬間從馬背翻身而下,拖著長長陌刀衝在隊伍最前麵。
刀尖擦著地麵,泛著點點火星,一路狂奔向前。
眾人之中,李鈺和徐慕白、朱紅雪等人都身負重傷,封常清等將領才從武勇王府中逃脫出來,因此也隻有這一群血影女流衝鋒在前。
雖無戰馬乘坐,眾人速度也不慢於戰馬多少。
封常清策馬來到追風旁邊,催著二馬隨在王北川等人身後疾速向前。
而李鈺、水明月等人團團將封常清和追風圍在垓心,盡力護住這一人一馬的安全。
埋伏在側的敵人在見到地上火星一路向前,也改變箭矢射擊方向,齊齊朝最前麵的數十人射去,刹那便有七八道慘叫響起。
水明月和尚在馬上的眾血影見此,取下背上長弓,朝著黑暗中也是一頓狂射。
箭羽落入黑暗,眨眼便有無數慘叫傳來。
如此這般,幾輪箭羽之後,眾人已向前奔行了兩裏之地,無數箭矢被遠遠甩在身後。
衝鋒在隊伍最前麵的王北川在急速奔行中終於顯出疲態,速度也降了下來。
但此時他們已經清除了十餘道絆馬索,前麵很長一段距離都已沒了絆馬索的痕跡。
等到馬群奔進,三十餘名血影也隻剩了不到二十人,而王北川肩上也插著一根箭羽,蘇雲菲腿上也被箭矢洞穿,隻有趙思哥毫發無損。
眾人顧不得肩上傷口,翻身上馬便策馬向東狂奔而去。
等到馬群消失一會兒,才有近百人從道旁閃出。
黑夜中看不清他們相貌,隻聽站立最前一人低聲道:“將軍,就這麼放他們過去?”
身旁另一人怒道:“你想死麼?沒看到這一隊人馬足有數千之眾?我們躲在暗處放幾輪冷箭已是冒了大險,也可以向晉王交差了。”
頓了頓,那人又補充了一句:“何況,他們這一路東行,不是自投尹將軍武牢關去麼?咱們沒尹將軍的本事,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是是是,將軍說得極對!”
另一人聞言,連連點頭稱是。
第二卷 三尺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