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誅心之言

嚴莊聞言,臉上顯出怪異神色,但馬上便恢複了鎮定,輕抿一口濃茶,淡淡道:“你倒是考慮長遠啊,不過晉王殿下乃至賢孝子,你即便將那人獻給他,他還是會送予陛下的。”

至賢孝子?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

李鈺聞言,神色更暗,悲聲道:“嚴兄,還請你為她指條明路啊。”

許是李鈺這滿臉悲切打動了嚴莊,隻見他輕輕放下茶杯,略略揮袖,身旁幾名胡服大漢快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將李鈺從那大鐵架上解下,然後攙扶著讓他坐在嚴莊不遠處的一把木椅上,另有一名胡服大漢也不知從哪裏走出,手上端著一個精致茶杯,恭恭敬敬地向李鈺送上。

待李鈺接過茶杯,才一臉溫和地對他道:“沒想到李鈺兄錚錚鐵骨,竟也是如此重情男兒。可是此般要求,倒是讓為兄作難了。”

李鈺也不管他,一口將茶水飲盡,然後嚼著茶葉將空空如也的茶杯又遞還給那名胡服大漢,也不管那胡服大漢臉上的不忿,大聲囑咐道:“再來一杯!”

等到嚴莊說完,才又轉頭諂笑道:“她一介女流,在這亂世漂泊,我若不能為她找個好的歸宿,恐怕此生難安啊。嚴兄智謀過人,計算無雙,又是一個古道熱腸、心懷天下好男兒。我想,您總歸是有辦法的。”

花花轎子眾人抬,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嚴莊見李鈺對自己大加讚賞,心中大悅,但臉上還是為難神色,字斟句酌地道:“哎,李鈺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為兄也隻有想想辦法了。但當務之急,還是要將那人找到,不然遲則生變,到時我也保不了你。”

嚴莊哪裏知道,李鈺早已不知那女子到了哪裏。

李鈺見嚴莊鬆口,感激之色滿溢,慌不迭地說道:“嚴兄不必擔心,我已將她藏在隻有我才知道的隱秘處,如果沒有我帶路,那地方就是神鬼出世,也未必能夠找到。”

“如此,那我們便立刻出發,將她迎回!”

說罷,嚴莊離座而起,激動地便要拉著李鈺出發。

李鈺哪能答應,當嚴莊手指剛剛碰到他的手腕,隻聽他便“哎喲”一聲,大呼道:“痛!痛!痛!痛!”

幾聲“痛”出口,嚇得嚴莊立馬縮了手,看著渾身浴血、衣衫破碎的李鈺歉然道:“為兄一時激動,實在魯莽啦。”

李鈺也大人不記小人過,齜牙咧嘴地強忍疼痛道:“嚴兄古道熱腸,愚兄甚為感動。隻是小弟身上傷勢甚重,實在難以久持。還望能夠容我將養幾日。”

嚴莊開懷一笑,豪爽應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來人,為李將軍包紮傷口。”

話聲落地,一名瘦削老頭挎著一個破木箱來到李鈺身前,翻開木箱,在裏麵一陣翻弄,再將李鈺身上傷勢仔細查看,動作熟練地進行包紮,免不了李鈺又是一陣大呼小叫。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李鈺便像一個粽子似的被那老頭包紮完畢,身上疼痛減緩,傷口也止住了血液。

嚴莊見此,上前拱手道:“如此,便容李鈺兄修養幾日,五日後出發,何如?”

李鈺臉色為難,但隨即堅定點頭,道:“五日功夫,相信我這皮糙肉厚應該能夠經得住一番折騰。”

嚴莊又是一陣大笑,隨即左右招呼,幾名胡漢便要前來夾著李鈺向來處走去。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李鈺被夾著走了兩步,突然頓住身形,掙紮著轉身對嚴莊笑道:“嚴兄,你知道我在唐皇老兒跟前當差多年,曾聽聞道他的幾句謁語,不知當講不當講?”

嚴莊聞言來了興致,笑道:“願聞其詳!”

李鈺也不賣什麼關子,兩手搭在左右胡漢肩上撐著身體,斟酌著道:“唐皇老兒雖然昏庸,但他識人之明也確實讓人不得不歎服。當日陛下應貴妃之邀,到華清池洗浴,唐皇老兒見得三人,便各自下了一句謁語。嚴兄可知是哪三人?”

嚴莊一臉好奇,搖頭道:“恕為兄愚昧,實在不知。”

李鈺見此,淡淡一笑:“當日唐皇不經意間見了三人,便各自下了一道謁語,:第一句是:張飛之流,可為闖將,若堪大材,必不得善終。第二句是:慶緒千重秀,鴻源萬裏長;龍行之氣,虎步之風,可入我皇室。第三句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俊傑;順勢可用,逆勢可期。”

李鈺一口氣說完,並不點破這三句謁語分別所指何人,隻定定地看著嚴莊。

嚴莊聽李鈺說完,臉上閃過古怪神色,有掙紮,有興奮,但一會兒便鎮定了下來,疑惑著問道:“不知唐皇這三句謁語,是對誰而言?”

李鈺笑道:“這等機要,自然是對娘娘說的,我不過耳力稍聰,僥幸聞到,但又哪敢隨意泄露。”

嚴莊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口:“不知這三句謁語,分別說的是誰?”

終於還是憋不住啦!

李鈺心中一陣竊笑,麵上流露深意,回道:“其餘二人,不說也罷,憑嚴兄大才,豈能猜不出來。而這第三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嚴莊聞言,愣在當場,許久沒有言語。

李鈺看著發呆的嚴莊,也不再多說什麼,拍著兩邊的胡漢,一瘸一拐地便向那幽暗的黑洞裏走出。

待李鈺行得遠了,嚴莊才緩緩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誅心之言!誅心之言啊!”

而此時,一個矮壯的寸頭中年男子從黑暗的角落裏緩緩走出,隻見他身背金色長弓,腰懸黃金箭壺,裏麵的羽箭也是金光閃閃。

那男子望著消失在黑洞的李鈺,自言自語地道:“一年不見,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有了此般心機。不過那三句謁語,倒十分像是唐皇老兒之口。”

嚴莊轉頭看向這矮壯男子,出神道:“不管是不是唐皇老兒說的,晉王殿下,恐怕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了。”

矮壯男子終於轉頭看向嚴莊,咬牙道:“若非當日唐皇老兒棄我三萬神弓營將士於不顧獨自逃亡,我又怎會做出這等折節辱名的醜事。錯了一次,我又怎麼可以再錯一次?”

嚴莊見這男子神色愴然,不由冷笑道:“如果沒有當日那三萬神弓營將士為你做鋪墊,你又怎麼可能坐上我大燕國右羽林大將軍的位置?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不正是你所信奉的準則麼?既然做了一次選擇,又何妨再做一次?”

矮壯男子聞言隻氣得麵紅脖子粗,但卻再不言語,大袖一揮,便大踏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嚴莊也不理他,定定地看著遠處那熊熊燃燒的火海出神。

當李鈺像一個粽子般被押回到石牢,頭頂那處圓孔也沒了光亮,估計已是夜晚。

石牢內烏漆墨黑,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張嘴不見牙齒。

李鈺躺在地上,聽到那石門重重地關上,然後開始哼哼唧唧起來。

剛才絞盡腦汁,裝模作樣地下了三句謁語,不僅死了幾萬腦細胞,還讓本就重傷的大腿疼痛加劇。

尼瑪,和文化人說話就是費腦子。

正當李鈺哼到高潮處,隻聽“啪”的一聲,便覺後腦勺一痛,顯然被那莽漢徐慕白偷襲了一記。

果然,那徐慕白粗聲粗氣地道:“我說你這堂堂七尺男兒,哼哼唧唧像個娘們兒,聽著好像被人輪了一樣,有必要嗎?”

有必要,真的有必要,有種你去試試那鞭抽火燒,外加鬥智鬥勇的燒腦。

李鈺對著黑暗處吼道:“我哼我的,你睡你的,招誰惹誰啦我?”

徐慕白回道:“聽著心煩!怎不將你弄死了清淨。”

李鈺氣苦:“你他娘的說話太也歹毒,我就不信他們沒有好好伺候你。”

徐慕白聞言,嘿嘿一笑,傲然道:“半個大唐在我手裏,他們敢動我?”

怎麼?又是半個大唐?

嚴莊說那女人抵得上半個大唐,我信了,你這莽漢也說有半個大唐在手裏,你當我還會信啦?

半個大唐加半個大唐,那不就是整個大唐?

我有那個女人,難道你有唐皇父子?

李鈺一臉不屑,冷笑道:“你也有半個大唐,我也有半個大唐。我兩加起來就是整個大唐啦。哈哈哈,要不要我們就在這裏登基稱帝算了?然後你拜拜我,我再拜拜你?夫妻雙雙把家還?”

糟了糟了,又是嘴快惹的禍,說不得自己的菊花就要遭殃了。

徐慕白聞言,驚聲道:“草,你居然有龍陽之好?我堂堂翩翩公子徐慕白,撫慰多少癡情少女,難道今日名節,便要葬送此地?”

李鈺聞言,心神頓時一鬆,還好還好,這憨貨性取向還算正常。

於是再不鳥他,自顧自地哼哼唧唧。

徐慕白見李鈺不再搭話,仿佛受了驚嚇,畏畏縮縮地躲在牆角,生怕李鈺一時興起猥褻與他。

這樣倒好,石牢之中一時竟也安靜了下來。

也不知過得多久,李鈺哼哼唧唧的聲音逐漸變成了沉重的呼嚕聲,那徐慕白聽到呼嚕聲響起,終於放下心來,蜷縮在牆角慢慢陷入了沉睡。

正當二人皆陷入夢鄉深處,那石門突然轟隆一聲響,把二人驚醒。

當他們揉揉惺忪睡眼,看到的居然是一根點著的紅紅蠟燭,然後還有一大盤好酒好菜。

徐慕白見此,不及多想,幾步上前,便端著那盤酒菜躲進牆角,狼吞虎咽起來。

隻有李鈺見此,臉上陣紅陣白,你真當我兩在拜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