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徐慕一世白

那胡人初聞“知道”二字,頓時喜上眉梢,但馬上又見李鈺兩眼一翻暈倒到場,自以為他在裝死,氣得嘰哩哇啦上躥下跳,飛起一腳死命踹在李鈺腹部。

李鈺本是裝暈,渾沒想到這胡人如此凶殘,隻覺腹部猶如遭受千鈞錘擊,高大的身軀便如枯枝敗葉一般,飄飄蕩蕩地飛了出去,好一會兒才砸落在地。

這一下,本就虛弱的他,腦海中灰蒙蒙一片,終於是真的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得多少時辰,待他再次悠悠醒轉,卻隻見自己置身於一座石牢之中。

石牢內幽暗潮濕,十分狹窄,並無門窗,隻在頂部一處雞蛋大小的圓孔隱隱有光線射來。

地上一個缺口的石碗,裏麵盛滿了黑乎乎像豬食一樣的東西,想來應該是可以吃的吧。

李鈺已不知自己幾天沒有吃飯了,隻覺胃裏空空如也,小腹明顯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由不得他前世吃過多少山珍海味,此時的自己即便是地上的泥土也恨不能塞進嘴裏果腹。

他掙紮著坐起,看見肩上、腿上的箭傷已經亂七八糟地裹上了一圈厚厚的烏黑繃帶,雖然仍舊傳來一陣陣抽痛,但看樣子,應該已經止血。

將石碗拖到身前,也顧不得自己飯前便後是否洗手,伸手便將那黑乎乎的東西抓起塞進嘴裏。

不知是這食物太過粗糙,還是他吃得太急,當那食物入口,頓時嗆得他咳嗽連連,幹嘔不斷。

等到將嘴中的食物全部嘔完,他毫不猶豫,又一把伸進石碗,抓出那黑乎乎的東西塞進嘴裏,接著又是一陣陣咳嗽和嘔吐。

如此反複多次,他的咳嗽慢慢變得斷了,嘔出的食物也逐漸變得少了。

終於,他一點一點將石碗中還剩了一半的東西用手塞進嘴裏,吞進了肚裏。

吃完食物,他髒兮兮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滿足的笑意,笑著笑著,竟又忍不住抽泣,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聲在這石牢裏回蕩,經久不絕。

“他娘的,你這兔崽子號喪呢?把老子的阿花都嚇沒了。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啊?”

正當李鈺哭到傷心處,石牢內突然響起一聲斷喝,聲音粗重,震得他雙耳嗡嗡。

“是誰?”

李鈺被這一聲斷喝嚇得頓時止住了哭泣,不由出聲問道,同時睜著眼睛四處搜尋,可那圓孔處射進來的光線實在太暗,狹窄的石牢裏黑烏烏一片,看不真切具體情形。

“你又是誰?”那人不答反問。

“你不告訴我,我又憑什麼告訴你?”李鈺反嗆道。

“你不告訴老子也知道你是誰。大唐千牛衛的人,隻是堂堂一個千牛備身,居然和老子關在了一起,這倒有趣,哈哈哈……”那人說完,爽朗大笑。

千牛備身?難道自己的職位是千牛備身?

熟讀唐史的李鈺當然知道,千牛備身是一種高級禁衛武官,除了負責皇帝的安全,還掌執禦刀“千牛刀”。千牛刀典出《莊子·養生主》說:(庖丁)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寓意“銳利可斬千牛”。

按照大唐官製,千牛備身雖然隻是正六品武官,相當於他以前所在那個世界的副廳級幹部,隻算一個地市州的副職。

但是,那可是皇帝的跟班秘書啊。

據史書記載,大唐開國皇帝李淵,便曾被隋煬帝廣任命為千牛備身,其地位之尊崇,可見一斑。

李鈺聯想到當時那幾名兵卒對自己畏懼的模樣,再想到楊玉環對自己的殷殷切切,以及擔負的不可告人的皇命,心中對這人所說,已經信了七七八八。

可是,現在身處牢籠,又怎麼能確定這人不是敵方派來套自己話的呢。

李鈺心中一時遊移不定,不知如何對答。

黑暗中那人見李鈺久久不再接話,繼而道:“怎麼?被老子識破了身份嚇得尿褲子啦?你且放寬心,雖然你和我之間仇怨未了,但在此胡人肆意踐踏我華夏大地之際,老子還不會當那為人所不齒的民族叛徒。”

李鈺心中不由苦笑,自己招誰惹誰啦,怎麼一個穿越,隨時都像要丟掉小命的樣子。

雖然不知自己和這人到底有何仇怨,但也隻得硬著頭皮開口道:“兄台大義,在下心領了。既然都是我華夏好男兒,為何不出來一見?”

那人聞言哈哈一笑,大聲道:“見就見,誰怕誰!”

話聲落地,李鈺隻看到眼前一花,一個白影從頭頂墜下,定定立於他的身前。

李鈺心中咯噔一聲被嚇得不輕,借著那束光線由下而上看去,隻見那團白影約莫七尺來高,影影綽綽十分晃眼。

待看到上端,啊呀呀,好一顆頭顱。

一雙牛眼瞪如銅鈴,七寸長發根根朝天,濃密的絡腮胡把一張大臉遮得嚴嚴實實。

體如虎熊,形似張飛。

乍一看,嚇得李鈺差點尖叫出聲。

可馬上又讓他苦笑不得的是,這樣一個粗人,竟然身著一件白淨長衫,手捏蘭花指,腰插桃花扇。

難道,莫非,這樣一位猛男是……

念及此,李鈺隻覺菊花一緊,連退了三步。

那人見此,又是哈哈哈一笑,帶得熊腰亂顫,笑聲過後,他才道:“李兄當日對我徐慕白千裏追殺何其威風,怎麼今日見了老子,竟是這般窩囊?難道就因為受了這點小傷,性子也變得娘們兒了?”

草,明明你是娘們兒,你全家都是娘們兒。

徐慕白,徐慕白,徐徐墨如煙,企慕一世白。

多好一個名字,居然讓你這莽漢給糟蹋了。

李鈺看著徐慕白的一臉凶樣,再退兩步強自鎮定後抱拳道:“職責所在,不得不為,兄台勿怪。現在你我同為階下囚,還望能夠不計前嫌,同舟共濟,相輔相成,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呸呸呸,還望我們能夠相互幫助逃出生天。”

李鈺一口氣把所有能夠用上的肉麻話兒都用上了,目的隻有一個,希望這廝不會掄著他那砂鍋般的拳頭揍自己,更不希望自己有彎腰撿肥皂的機會。

徐慕白見李鈺說完,不由粗聲道:“你們這些當官的說話忒不爽利,盡整那些文縐縐的,欺負老子沒讀過書?逃出生天?老子在這裏被關了半年都沒找到一絲逃跑的機會,就憑你這細皮嫩肉?拉倒吧你就。”

李鈺心中不由一涼,看他剛剛的身手,至少也應該是個武學高手,竟然被關在這裏半年也沒法逃脫此地。那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略作了一番計較,李鈺斟酌著問道:“徐兄身手如此矯健,怎麼會被擒住?”

仿佛問到了徐慕白的痛處,胡須滿布的臉上竟然顯出難堪神色,他伸手摸摸頭上的朝天黑發,尷尬地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那點愛好。當日突厥大軍攻破東都後,洛陽城的漢族娘們兒都給那些胡人糟蹋了。老子心想你既然敢搶了老子的雛兒,老子便摸了你的老窩。皇帝老兒的禦床老子都睡過,區區胡人的娘們兒老子還睡不得……”

說到這,徐慕白一雙牛眼轉了轉,不敢再看李鈺的臉。

李鈺心思活絡,頓時恍然,原來這廝是個采花大盜啊。難怪會被以前那個自己千裏追殺,尼瑪,你偷人偷到了皇帝老兒的家裏,這不存心找死麼。

徐慕白見李鈺沒有什麼過激反應,於是接著道:“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老子摸進了駐紮在洛陽城外的胡人大營。大營連綿上百裏,老子摸了數十個營帳,裏麵都是些臭氣哄哄的胡人。”

“正當老子大呼倒黴的時候,天可憐見,在經過一處金黃大帳時,老子終於聽到裏麵有女子的叫聲。那時夜已過半,老子的興致正濃,於是偷偷摸了進去。”

“我的個乖乖,你是沒看到當時的場景啊,數十個波大臀圓的赤身胡女圍著一個大胖子搔首弄姿,那香豔,那風光,嘖嘖嘖。”

“我看那胖子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好心上前幫忙,偷偷地敲暈了兩個胡女拖到了營帳外。不料那娘們兒身體彪悍,老子下手太輕,正當我意猶未盡之時,那娘們兒竟然醒了過來。醒了就醒了吧,老子如此這般幫助於你,你不說感謝就算了,還他娘的大呼小叫。”

“一百裏的胡人大營啊,老子就是長了翅膀也逃不出去啊。後來才知道,老子摸到了安慶緒那胡人的營帳裏去了”

好容易說完,徐慕白眨巴了一下嘴唇,一雙牛眼望向那處圓孔,臉上的向往之情不言而喻。

李鈺一直強忍的笑聲終於在他說完後響徹了這座石牢,見過好色之徒,卻沒見過這般精蟲上腦的憨貨。

安慶緒是誰?那是堂堂安祿山的兒子,你這廝真是嫌命長啊。

好歹你把人家拖到荒郊野外再行那齷齪啊,難道連那一小會兒都憋不住?

李鈺扶著笑疼了的腰開口道:“徐兄,偷人都能偷出這等境界,佩服啊。就你所犯之罪,這安小兒竟沒要了你的腦袋?”

這一問,徐慕白本來陷入沉思的雙眼陡然一亮,眼角湧現一股邪意,低聲道:“老子既然有那偷天的膽,又怎麼會沒有保命的手段呢,嗬嗬嗬……”

說罷,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幾步走進黑暗之中,再也沒有聲響。

李鈺還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聽石牢之中響起一陣轟隆之聲,接著便看到前麵原本陰暗潮濕的石壁有一塊突然翻轉過來,竟是一道石門。

等到石門完全打開,陸陸續續進來四個虎背熊腰的胡人大漢,還不待李鈺有所反應,一副沉重的精鐵鐐銬便鬼使神差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高手!這些人絕對是高手!

一個頭戴厚錦胡帽的彪形大漢嘰哩哇啦說了兩句,其餘三人便分站李鈺左右和背後,接著便是一陣拳打腳踢,直打得李鈺渾身吃痛,彎腰弓背躺在地上。

那胡帽大漢見此,嘴角輕蔑一笑,然後大手一招,三人便拖著李鈺出了石牢。

轟隆聲響起,厚重的石門又緩緩關上。

徐慕白睜著一雙牛眼,緩緩從牆角出來,在那微弱的一絲亮光照射處,一口濃痰射在石壁上,吐出兩個字來:“狗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