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振國的感慨並不是沒有來由,他的秘書謝世星就不是他自己挑選的,而是省委辦公廳安排給他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謝世星這個秘書還是跑關係才當上的。謝世星的父親是一名中學教師,省委組織部幹部一處的副處長恰好是謝世星父親的學生。謝世星大專畢業,沒找著工作,那名副處長動用自己的關係,把謝世星安排到工商局工作,後來才轉為公務員。
那名副處長是個交際能力很強的人,跟省委辦公廳很多領導都很熟,謝世星在工商局沒幹幾年,他就把他調到省委辦公廳當一名資料管理員。
龍振國上任副省長的時候,謝世星談了個女友,恰好是一名副市長的遠方親戚。在那名副市長和副處長的大力“運作”之下,謝世星當上了龍振國的秘書。
不是自己親自挑選的秘書,心裏多少有點膈應。好在謝世星性格還不錯,活潑開朗,為人熱情,任勞任怨,而且上進心也強。開始的時候,總免不了出點小差錯,慢慢跟龍振國磨合,工作漸漸地得心應手起來。
要說謝世星有什麼不足,用評判藝術品的專業術語來說,那便是缺少“底蘊”。對於搞學術出身的龍振國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驟然見到身上有一股濃濃文人氣質的葉興盛,再聽說葉興盛書法寫得很好,龍振國便頓生愛才之心,恨不得將謝世星和葉興盛調換位置,讓葉興盛當他秘書。
龍振國的心思,葉興盛自然猜不透。他覺得,龍振國像胡佑福一樣,都是城府很深的人,喜怒不形於色。他們倆笑並不等於內心真的開心;相反,他們倆怒,也並不代表,他們真的生氣。更多時候,他們的喜怒是虛假的,是他們處理工作的一種手段和“武器”。
等謝世星送完材料回來,四人下樓一同驅車離開省委辦公大樓,前往胡佑福所說的那名老者家。
能讓龍振國和胡佑福兩個政界“大腕”主動上門拜訪,這名老者自然來頭不小。
龍振國乘坐的也是一輛豪車,和胡佑福的車子離開省委辦公大樓,一路就開出了市區,來到郊區的一個小區門前。
這個名叫碧水山莊的小區,從門外看進去,裏麵盡是一幢幢別具一格的別墅洋樓,碧綠的草坪、高大的風景樹,淙淙流水,仿佛一個大花園。
不知道是提前有預約,還是門衛識得兩輛豪車的車牌,車子才剛停下,小區大門攔車的橫杆就緩緩地抬起,兩輛豪車緩緩地開進去。
等進入小區,葉興盛才發現,這裏遠比剛才他想象的要漂亮,沒有高樓,清一色全是豪華三層別墅。每幢別墅前有小花園,還有遊泳池,清冽的池水,宛如山間清泉。
湖山省省城的房價也非常高,這小區裏的別墅帶花園,還帶泳池,占地麵積如此之大,一幢別墅沒個五千萬估計拿不下!
毫無疑問,這裏的每一個住戶都是有錢人,能在這小區購置房產的大都是大老板。
就自己對胡佑福的了解,胡佑福極少和富商有密切的私下來往,怕的是給別人留下口實。官場是個風吹草動的圈子,一旦被人發現跟富商來往密切,分分鍾就有人舉報到省紀委。
眼下,胡佑福卻和龍振國來此高檔住宅小區,他們倆這是要拜訪富商嗎?似乎不是這麼回事,胡佑福來省城說是彙報工作,可剛才在龍振國辦公室並沒有待多久。
官場中的彙報工作,其意義並不在彙報工作本身,更重要的在於溝通感情。你是誰提拔上來的,是哪條線上的,必須積極主動地靠近,不然的話,出了什麼事,沒人罩你,到時候倒黴的隻能是自己。
紀委那邊,就算沒有規定下來,每年要抓多少個貪官。但如果一年到頭沒抓一個貪官,那便是失職,紀委書記估計要被問責。通常情況下,紀委每年都會處理一些幹部的。
處理誰?一是嚴重失職造成惡劣影響的幹部。其次是犯了點小問題,卻沒人保護的人。
胡佑福向龍振國彙報工作,自然是龍振國這條戰線上的人。看得出來,來拜訪老者,不單單是胡佑福的意思,也是龍振國的意思。真不知道,這老者到底是什麼人,非但住豪宅,還能讓兩個大佬來看望他!
片刻之後,兩輛豪車在一幢豪華別墅前停下,原以為等進了別墅就能揭曉謎底,葉興盛沒料到,他和司機周偉強都被留在車上。非但他,龍振國的秘書和司機也都一樣,都沒帶進去。
胡佑福和龍振國不想帶秘書和自己進去,是怕驚擾老者。這麼多人,哪怕不說話,那齊刷刷的腳步聲都能驚動震動整幢別墅。
來之前通過電話,胡佑福和龍振國進了別墅,就有一名中年婦女將他們倆帶到二樓的一個寬敞房間。這個裝修得古樸典雅的房間裏,一名須發斑白的老者坐在一張紅木製成的沙發上,悠然地品著茶。小小的房間裏,氤氳著沁人心脾的茶香。
別看老者須發皆白,臉色卻很紅潤,目光炯炯有神,精神矍鑠。
“振國、佑福,你們來了,快請坐!”老者微笑道。
龍振國官比胡佑福大,自然就坐在右邊,胡佑福挨著他坐在左邊。兩人才剛落座,剛才那名中年婦女便上前給他們倆各自倒了一杯茶。
對麵的老者嗬嗬一笑,說:“振國,佑福,你們倆是我的得意門生,你們倆工作那麼忙還有心抽空來看我,我真的非常感動!”
“老師說的哪裏話?”龍振國扶了扶黑框眼鏡,微笑道:“當年要不是老師提攜指點,我和老胡哪裏有今天?老師對我們倆恩重如山,我們倆來看望老師是應該的!”
“是啊!”胡佑福附和道:“當年,跟隨在老師身邊,老師耳提麵命,諄諄教誨,這筆財富使我們受益終身。來看望老師您根本不算什麼,平日裏,生活中,有用得著學生的時候,老師盡管打電話。”
老者輕輕感歎了一下,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都這把年齡了,該經曆的都經曆過了,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該得到的也得到了,我沒什麼用得著你們的地方了。你們偶爾抽空來看看我,那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不過,說真話,我倒是惦掛著你們倆的工作。普通人眼中,這官越當越大越巴適,但是,隻有局中人才知道,這絕對不是好差使。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沒讓我兒子從政,而是從商。好在他還算爭氣,錢掙得不少,不然,老頭子我今天哪裏有機會住這麼大的房子?哈哈!”
老者爽朗地笑了幾聲,迅疾收住笑容說:“雖然用不著你們,但是,說句心裏話,我還是挺擔心你們倆的,尤其佑福。你官雖然比振國小,但是是一把手。全京海市所有的目光都盯著你看,你就像一個演員,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十分注意。一不小心,別人就會把你拽下來的!”
“老師所言極是!”胡佑福不無感慨地說:“京海市政壇的複雜程度遠遠超乎我的想象!老師,不瞞您說,我都快被人給挖坑埋了!”
“被人挖坑埋?”老者皺了皺眉頭:“這話怎麼說?”
胡佑福將事情的經過告訴老者,老者皺了皺花白的壽眉:“這也太過分了!對手把政治看成什麼了?這種人該好好地懲治懲治!佑福,身為市委書記,在京海市,你的權力是最大的,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姑息,一定要嚴肅處理。隻有這樣,才能震懾其他人,將其他常委凝聚到你身邊!”
“老師,我倒是想給對手狠狠一擊,把障礙肅清,我好施展拳腳。可是,實際操作起來,阻力不小。公安局那邊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空喊話是沒有用的!這種事情,必須要抓一個甚至幾個關鍵的人物,才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紀委那邊,已經是我的陣地。但是光紀委還不夠,京海市甚至都已經發展到官員和富豪開船到公海賭博。老師,您說,這種事,公安局那邊不配合,光紀委能行嗎?”
“官員和富豪開船到公海賭博?”老者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放射出驚訝的光芒。他當官的那些年,他的官職不可謂不小,什麼大案要案沒經曆過?官員和富豪開船到公海賭博,這種事聞所未聞!
看來,時代發展變化太快太大了,現在的富豪越來越有錢。他們有錢到,生活已經極度空虛,不借助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度日便倍覺空虛。
這錢是好東西,也是壞東西啊!
沒有錢的時候,人們起早摸黑,拚命賺錢。等有了大把錢,多少人卻被錢帶上了歪路和不歸路!
旁邊的龍振國喝了口茶,潤了潤喉,說:“老胡讓我這邊跟省廳聯係,由省廳給市局施加壓力,我覺得不妥。打個比方,關於公海賭博,也隻是你的秘書偶然發現,沒什麼證據,也還沒在社會上傳開,造成重大的惡劣的社會影響。無憑無據的,誰會信服?京海市社會治安情況總體還算不錯,沒鬧出什麼大亂子,在社會治安狀況總體平穩的情況之下,你冒然去攪亂它,非要挖出所謂大案要案,難免有雞蛋裏挑骨頭的嫌疑!所以,我不讚同老胡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