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許敬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房,掌握每一個病人的狀況,才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治療,她走到沈毅病房門外的時候,剛好聽到任鵬飛說的這一番話。
她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因為她不想幹擾沈毅的選擇。這種事情,或許隻有作為戰友、兄弟、下級的任鵬飛來說最合適。
“說吧,我早就有心理準備的。”
沈毅的神情沒有一點變化,依舊掛著笑容,說道:“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大不了一死。當時要不是你推過來的機器,我現在就不是躺在床上了,連屍體都剩不下了。”
任鵬飛眼神暗淡的說道:“沒有你,大家就都已經死了,你在菜鳥營選拔的時候說過,踏入這個門,就要把生死拋開,否則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特種兵。大家都不怕死,可不代表什麼都不怕。”
任鵬飛這話說的算是隱晦的,他在傳達沈毅一個信息,他將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無關生死,卻一樣的痛不欲生。
“我這條腿廢了?”
沈毅這句話說很平淡,可是那顫抖的嘴唇證明他沒有那麼坦然。
“是,可是你有一次搏命的機會。”
“什麼機會?”沈毅本來愈發死寂的眼神,又煥發了一絲生機。
任鵬飛看了看他的腿,說道:“如果你不截肢,就需要好幾次的手術,你很難撐過去,一不留神,你就下不來手術台了。並且以後能恢複到什麼程度,也是一個未知數,但你可以留下這條腿。”
沈毅聽到這笑了,說道:“賭命唄?”
“對,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我最好能恢複到什麼程度?”
任鵬飛也笑了,說道:“生活沒問題吧,體力活你是幹不了了,以後不能帶兵打仗了。其實幹咱們這行的,退伍後不在輪椅上躺著就不錯了。你說對吧?”
按理說談論這種話題的時候,不應該如此的談笑風生,但不了解的人,又豈能體會在這看似平淡的話語中的苦澀呢?
沈毅的眼神略微晃動了一下,隨即苦笑道:“其實說實話,我根本就沒有想到,現在的我居然還可以有選擇。我本以為我這輩子都完了,死的心都有。”
“那你的選擇是什麼?”
“手術。”
沈毅向後靠了靠,捂著胸口疼的咧嘴,咬牙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苟活?我絕對不接受截肢,那不如在我的心髒上來一刀。”
秦軒在旁邊說道:“中隊長,你三思啊,這每一個手術都是大手術,以你現在的情況,真的很難挺過去!”
沈毅笑了笑,說道:“總比殘廢了,自我了斷的好。”
任鵬飛歎了一口氣,說道:“中隊長,你可要想清楚。這是個很危險的決定,就是一場賭博,並且你手裏沒有一絲的砝碼,這種事情不是靠我們努力就能解決的。”
“都不用說了,既然有這條路,那我就必須要嚐試一下。”
沈毅呼了一口氣說道:“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不算是壞消息。實話告訴你們,這幾天我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甚至有好幾次想要自殺。我自己身體的情況我最了解,從戰鬥結束到現在腿一點痛感都沒有,那就證明情況很糟糕。”
說到這,沈毅咬牙說道:“不是我沈毅懦弱,而是因為我太勇敢。苟活不如戰死,我不能連累部隊,也不能連累父母。我和你們說過,被一槍打死很容易,難的是背負著內疚繼續活下去。”
眾人聽完之後都沉默了,這是出事以來沈毅第一次吐露心聲,同時也被眾人所理解。
大家都明白他的感受,沈毅這是被敵人給俘虜了,這個敵人就是現實,他能夠坦然麵對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對於沈毅來說,死對於他來說是一種解脫,還要求他和敵人抗爭,說的容易做著難。
而任鵬飛所說的保守治療,似乎給深處黑暗的沈毅帶來一絲光亮,盡管很微弱,但卻讓沈毅不得不嚐試一下,否則他將萬劫不複,被現實這個敵人折磨一輩子。
沈毅說自己是勇敢的,其實沒有說錯,他不是自暴自棄,而是在和命運抗爭,他沒有說一定要贏,但他也不怕輸。
“你真是坦蕩,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特別自豪?”
門外麵,許敬丹抱著文件夾走了進來,她的眼圈紅紅的,讓房間裏的眾人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許敬丹哽咽的說道:“舍身成仁,你覺得你很高尚是嗎?可是你想過沒有,一旦失敗的話怎麼辦?你想過你父母會多麼傷心嗎?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關你什麼事?”沈毅冷聲問道。
任鵬飛拍了拍沈毅:“怎麼說話呢!”
沈毅呼了一口氣,看著許敬丹,說道:“我的人生應該讓我自己做主。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你的意見也代表不了什麼。”
許敬丹怔怔的看著沈毅,眼淚奪眶而出,難以置信的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根本就沒想過和你結婚,那份結婚申請我也沒有簽字,一直在我的辦公桌上放著呢。我也沒有籌備過結婚,是任鵬飛坑我的,把我架在這個關係上,一直不知道怎麼反駁而已。”
說到這的時候,沈毅的眼神裏滿是決絕,說道:“你最多算是我的結婚對象而已,在我有資本結婚的時候,你才顯得那麼重要。我現在一無所有,先不說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算是挺過去了,我除了打仗什麼也不會,離開部隊就什麼也不是。所以,我覺得我們的關係應該結束了,我們之間不可能。”
任鵬飛連忙打斷他,喊道:“嘿,我說你怎麼回事?怎麼越說越來勁了呢?”
“不是開玩笑,是事實。”沈毅表現的很決絕。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任何一個女孩子恐怕都會受不了,何況是許敬丹這麼驕傲的姑娘?眾人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刀子,切割著她的內心。
“好,你有種!”
許敬丹憤怒的說了一句,然後逃似的離開了病房。
但其實隻是當局者迷而已,事實上在場的人誰都看的出來,沈毅是故意這樣的,他說出這麼違心的話,內心一定是痛苦的。
任鵬飛正要追出去,卻被沈毅叫住了。
“別去找她了,這樣的結果沒什麼不好。”
任鵬飛歎了一口氣,轉過身看著沈毅,說道:“我說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能不能別這麼自負?你知道人家心裏是怎麼想的嗎?她讓你選擇截肢意味著什麼?你不清楚嗎?”
沈毅神色暗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正因為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所以我才不得不這麼做,這兩天我也想過了,要想恢複到以前的狀態是不可能的,作為一個特種部隊的帶隊主官,連最基本上的戰術動作都示範不了,我還能幹什麼?南國利劍沒有一個是渾水摸魚的,沒有一個是吃幹飯的,我不能成為這個例外。如果沒了部隊,我還能幹什麼?”
沈毅說到這就笑了出來,看著任鵬飛說道:“任鵬飛,你離開了部隊,依舊可以做你熱愛的科學研究,以你的資曆和才華,在哪裏都能做出一番成績。可我不行,離開了部隊,我根本就配不上她。”
“大哥,您這大男子主義是不是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任鵬飛坐在一旁,氣憤的說道:“這都什麼年代了?她許敬丹要是一個拜金女會選擇你嗎?再說了,你一個月就那麼幾千塊錢,人家看上你就因為你是少校?人家馬上都快少校了!你這少校能值多少錢?你能幹到上校嗎?你能當將軍嗎?你以為你是潛力股嗎?”
沈毅苦笑道:“可畢竟是一份職業,離開部隊的我能留在廣州嗎?別鬧了,之前的我,可以和她共有一個人生。可我的人生從這一刻開始就不一樣了,我沈毅也不再是以前的沈毅,不是她愛的那個沈毅。”
“她喜歡的我,還不是那個在戰場上拚命的我?還不是那個為祖國拋頭顱、灑熱血的我?當這一切光環都不存在了,她現在初心不改,無非是因為這些而已,這一輩子很長,這對她不公平。”
“得,你說的都對,真是服了!”
任鵬飛其實是有點被他說服的,尤其是那句“這對她不公平”。可他真正了解過許敬丹是怎麼想的嗎?他認為許敬丹是一廂情願,但他又何嚐不是一廂情願?
沈毅笑了笑,對任鵬飛說道:“行了,別在這跟我爭執了,趕緊去軍區複命吧。我現在覺得輕鬆多了,心裏的那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橫豎都是一刀,大不了一死,就是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烈士。”
“得了吧,死在大夫手裏算個屁烈士。”
“哈哈!”
沈毅爽朗的一笑,可是一旁的秦軒他們卻笑不出來,沈毅表麵上很坦然,但其實內心依舊是痛苦的,任鵬飛告訴他的選擇並不是什麼好消息,無非是讓他更破釜沉舟而已。
任鵬飛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管你做的是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在我看來,沒有什麼坎是你過不去的。你就當這是一場戰鬥,無非是艱苦一點,隻要你不投降,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沈毅伸出手笑了笑,說道:“這話聽著舒服。”
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那些未曾說出來的話,仿佛彼此都已經知曉,看著沈毅的笑臉,任鵬飛差點哭出來,他隻是在忍,給予沈毅最大的信心。
去軍區的路上,任鵬飛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那足以把他吞沒的人潮,都仿佛在告訴他,現實是多麼的殘酷。
一時間,他的心情無比的壓抑,他特別想放聲的痛哭一場,可卻哽咽著哭不出來。直到下車的時候,他用手一摸臉頰,全都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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