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這樣就心安理得了嗎?蝰蛇!你能不能醒醒?”
佟義歎了一口氣,坐在樹蔭下,滿臉愁容的說道:“其實早晚都有這一天,退伍是每個軍人都要麵臨的問題,我隻是提前走了一年而已。任鵬飛,我累了,真的打不動了,應該多給年輕人機會,我不想拖後腿……”
“什麼叫拖後腿?”
任鵬飛扶著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佟義,你是我們這一屆兵的支柱,你還記得在火車站嗎?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你把南國利劍的地址放在盛輝的口袋裏,是你給我們指引的路!我、耗子、常銘和吳天,都是你親手訓練出來的!你是我們的教官,你現在要教我們,如何退縮嗎?”
佟義笑了笑說道:“你們都是好兵,不是軍官就是好的士官,是我帶過最好的兵,王梓旭也這樣說。可是你們真的不用勸我,我說實話,我害怕。”
“你怕死?”
秦浩在一旁冷聲說道:“記得你曾告訴過我們,特種部隊的第一關就是不怕死,接下來所有的訓練、戰鬥都是玩命。你現在用自己的行動來告訴我們,你是如何怕死的?你不敢上戰場,你不敢再拿起槍?”
“放屁!”
佟義一把踹開秦浩,站起來激動的說道:“我怕死?你看看我這一身的傷疤!我什麼時候怕死過!”
“那你他娘的退伍是什麼意思?”
秦浩爬起來,怒吼道:“不就是因為李曉的事情嗎?我們都知道!你連這些都承受不了,還好意思說是南國利劍的兵嗎?你一會兒去和政委說,說你不敢麵對這些,你怕了!你怕再有戰友離開你?還是怕下一次的戰鬥裏,你被下一顆子彈打死你!”
“你大爺秦浩!”
“我去你大爺!佟義!你怕死就直說啊!找那些借口幹什麼!我告訴你,走了就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不想看到你!一會兒你去政委麵前裝模作樣吧!你有勇氣說實話嗎?你說你怕死!你看看政委會不會罵你是一個孬兵!”
“耗子!”
任鵬飛喊了一聲,而是他話音剛落,佟義已經撲了上去,兩個人隨即扭打在了一起,這種打法完全沒有邏輯,完全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怒!
淩溪作勢就要拉開他們,不過被任鵬飛攔住了。
她焦急的任鵬飛說道:“快拉開啊!秦浩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
任鵬飛把她按在地上,微微一笑的說道:“你不懂男人,有些時候,直接動手反而比說一萬句要強。”
淩溪看了看任鵬飛,心裏有點不解,看來她還真不了解男人,難道打一架就好了?這明顯是在激怒佟義。
可是任鵬飛知道,覺得秦浩是傻子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傻子?剛才秦浩的話的確是在激怒佟義,不過絕對不是他的心裏話,他是在用這種方法,讓佟義發泄出來,雖然不見得能讓佟義回心轉意,但卻能夠讓他說出心裏話。
兩個纏鬥了好幾分鍾,有幾次淩溪都想上去拉開都被任鵬飛阻止了,反正這裏也偏僻,領導們也不看不見,幹脆就發泄個痛快。
結果打到筋疲力盡,佟義和秦浩才收手。此時再看他們兩個,因為是草地,身上倒是沒有什麼土,但是臉上就不那麼好看了。秦浩的眼角開了一個口子,嘴角也被打出血了。而佟義也沒好到哪裏去,臉上也有一塊淤青,脖子都被掐腫了。
兩個都躺在地上筋疲力盡,奇怪的是他們之間並不覺得尷尬,相顧無言,誰都不願意打破沉默,好像他們彼此都不開口說話,所有煩惱的事都會隨著這悄悄溜走的時光而消失不見。
然而該麵對的總要麵對。
最先說話的還是佟義,他眼神空洞,喃喃的說道:“記得我參加選拔的時候,閃電就和我說過,真正的特種兵,是心無雜念,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持冷靜,對祖國的絕對忠誠、對人民的絕對使命,對榮譽的絕對追求。那個時候覺得好遙遠,然而我卻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任鵬飛和秦浩都沉默著不去看他,隻有淩溪看著佟義,然而下一刻她就後悔了,因為佟義的眼神裏滿滿的絕望。
“任鵬飛、耗子,你們可能不知道,有時候我會很羨慕王梓旭,因為盡管發生了這麼多,他還有信心走下去。我佩服他的勇氣,盡管經曆了這麼多,卻依然能夠充滿熱情,他讓我知道,我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特種兵了,人一旦麻木,腦子就會不清楚。”
任鵬飛低聲說道:“你還打的動,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突擊手,隻要你想,你還可以晉升軍士長……”
“我沒有動力了。”
佟義在笑著,然而眼裏的悲傷和絕望是那麼的明顯,讓任鵬飛看得心疼。
“作為一個特種兵,需要做到絕對的專注、絕對的精準,不允許有半點的紕漏。耗子說的對,我的確是怕死,但是我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讓戰友替我去死。”
佟義坐起身來靠在樹上,淡淡的說道:“你們一定都認為,我是因為李曉的犧牲才選擇退伍的。我不否認,的確有這一部分的原因。因為李曉的犧牲,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的軍旅生涯,無非是沒完沒了的訓練、用鮮血堆砌起來的榮譽、用眼淚譜寫出來的英雄讚歌。我很羨慕李曉,因為他成為了英雄,不用背負內疚繼續活下去。”
“你們體會過這種無助嗎?任鵬飛,你捫心自問,希望自己的戰友成為英雄嗎?你我都明白,英雄是用什麼來定義的。我們都有讓自己成為英雄的勇氣,卻不忍心看到昔日裏的戰友成為英雄。”
“佟義……”
任鵬飛深深的呼了一口氣,穩住情緒說道:“其實我們應該尊重你,每個當兵的都有退伍的一天,我甚至都有想過秦浩退伍的那一天,我離開部隊的那一天。可是我不希望你帶著滿滿的悲傷和遺憾離開部隊。”
“你看看機關大樓前麵的國旗、軍旗、黨-旗,這是我們夢開始的地方,我不希望當你摘下軍銜,對著國旗敬禮的那一刹那,心裏是不舒服的,我希望你帶著祝福和緬懷,可是你有想象過這個時刻嗎?到那時候,你是否對這個部隊有所交代,在未來的某一天,你到烈士陵園去看李曉,可以驕傲的說一聲你回來了。”
“你怕不怕到那個時候,心裏會回蕩起李曉的聲音,問你李鴻洋背後的人是誰?問你現在還好嗎?問你們一起訓練的幾個混小子現在怎麼了?你佟義給他敬禮的時候,千萬不要顫抖,李曉會罵你的。”
佟義痛苦的把帽子扔到一邊,眼淚立刻就下來了,他把頭埋在膝蓋間,不發出一聲哭泣,隻是喉嚨哽咽。
像佟義這樣的軍人,幾乎把所有的青春都交給了部隊,而當想到要離開的時候,不敢看這部隊裏的任何一個角落,因為每個地點都有他們的足跡,每片土地都曾被他們的汗水滋潤過。
下定離開的決心有多麼的難?
每個退伍軍人離開部隊的時候,都會哭的歇斯底裏,那種感覺就像是把靈魂留在了部隊,離開的隻是一個軀殼。
任鵬飛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一會兒就去和政委談話了,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沈毅和王梓旭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打仗了,會把你調到特戰營當班長,過完最後的軍旅生涯,還有一年,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年。”
淩溪在旁邊也說道:“佟義,不管你怎麼選擇我們都能理解你,可是你真的要想好了,就這樣走了真的就能心安理得了嗎?不完整的總是遺憾的,我們不是不想讓你走,可是不想讓你帶著遺憾走。”
“我說,你們誰不來扶我一把嗎?”秦浩躺在地上提議道。
佟義嗤笑了一聲,把秦浩拉起來。
秦浩喘著氣說道:“下手這麼狠,還說什麼打不動了。這不是扯呢嗎?”
“這是你自找的。”
佟義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沒有能給李曉報仇,的確算是我最大的遺憾。可是這麼多年的特戰生涯告訴我,這條路沒有盡頭,部隊也不一定給我們報仇的機會。如果遲早會帶著遺憾退伍,那麼早一年退伍又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差了好多錢呢。”
任鵬飛瞪了秦浩一眼,說道:“那還是不一樣的,正常退伍是無奈的,是祖國不需要我們了。這是多麼好的借口?可是你自己申請退伍算什麼?佟義你真的要想清楚,不要多年以後回想起來,為如今的逃避而後悔。”
佟義不說話,看上去應該很糾結。按理說任鵬飛應該乘勝追擊,一舉說服佟義,不過任鵬飛卻沒有這麼做。
“王梓旭他們都不阻攔你,是怕強行把你留下來,萬一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的良心受到譴責。沒有人阻攔你離開,隻是不想你這樣。”
任鵬飛說到這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其實啊,我們都慫了。想想以前的時候,我們哪考慮過這些?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也挺好。可是事情經曆的越多就越怕。你的心態不對,你是沒有自信了,你不能這樣。”
秦浩舔了舔被打破的嘴唇,咧咧嘴說道:“一點也沒退步,打人老狠了。”
佟義歎氣道:“我真是怕拖後腿,反應速度差很多,C組已經衰敗很久了,得再站起來了。”
“你要是走了,C組就站不起來了!吳天的軍校能拖多久?你要是走了就常銘一個人了,常銘這個人有多不靠譜你還不知道嗎?得有一個老班長威懾著,還有王梓旭,要說帶隊經驗也沒比我多多少,到時候你不怕他把C組帶跑偏了?”
“我……”
“行了,今天政委肯定也不會讓你做決定,你好好考慮一下。總之,你不能就這樣走了,要走也光明正大的走,否則哥幾個這輩子都瞧不起你。你好好想想吧,做這樣的逃兵真的值得嗎?你以後會不會後悔。”
任鵬飛看了看表說道:“得了,我還備戰呢,還真沒有時間和你扯,走了淩溪。”
秦浩:“扶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