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叔預料的果然不錯,老邢這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那應該是在第二天淩晨時分,六點鍾左右。
此時的冬季天色還沒有亮,戚心雨忽然在隔壁敲了下房門,我跟強叔睡的這個地方,與戚心雨就是一牆之隔。
隨後,我們輕輕睜開眼朝外看去,在門外那簡陋的小布簾子外,從殘破的布洞孔依稀能看到一個影子從那裏走了過去。
盡管那個影子並沒有發出一道聲音,但的確被我們看見了。
我這時甚至懷疑,戚心雨這丫頭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明明沒聽到外麵一丁點聲音,可還距離老遠她就知道這老邢晚上要過來?
強叔在掃了一眼,心中明白外麵發生的一切之後,就繼續躺下昏昏大睡了。
我也是困意來的很快,本來就是淩晨六點,天色還早的時候,又怎麼甘心就此起床?
等之後大家醒來,已經是早上快八點的時候了,老邢一早就醒來了,還準備了點簡陋的吃食做早餐,但在他把早餐端上來的時候,我們明顯看見他在打哈欠。
果然,在吃東西的時候,老邢一路哈欠連天,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連夜外出,而且是在冬季這麼冷的野外,即便換了年輕小夥子忙活一夜,他也受不了啊!
我不由得調笑了起來:“爺爺,昨兒晚上,又敲了誰家寡婦門啊?”
戚心雨被我逗的大樂,轉過來就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老邢被我這麼一擠兌,他也不生氣,反而搞怪似的瞪了我一眼:“我昨天晚上幹嘛去了,你們心裏不知道麼?”
強叔喝了口白粥,然後就接住他的話茬兒問道:“那……事兒到底成了沒啊?”
“成!我老邢都去了,能不賣麵兒,能不成麼?”老邢說完話,稀裏嘩啦把粥全喝了,隨後又來了一碗,就活鹹菜一口吞完,他止不住困意的說道:“他說你們不是壞人,那成,準備一下,今天晚上跟我去見他。”
我跟強叔一起點點頭,老邢吃完就直接回房間睡覺去了,通過這一天的接觸,我們反而覺得他有趣。
說來也是這山中民風淳樸,老邢這一覺睡過去,還真就不關心我們偷他東西,門一直開著,中午的時候我跟戚心雨就開始忙活,好好的做了一頓飯,弄那些野味生生做了一桌子菜。
我撿起一塊嚐了嚐,這丫頭的手藝那是真沒的說,將來誰娶她誰幸福。
可即便這樣,等戚心雨開心的叫起老邢後,老邢看著菜不僅不驚喜,反而開始挑起毛病來。
“這菜,肉絲切得太粗,要一指寬剛好,不好不好!”
“再看這個,青菜炒的不均勻,你看擺在一起多難看,肯定不耐吃!”
“你看這山菇都被你切成啥樣了?大的大,小的小,一塊都不均勻,見沒見過切得均勻極了的豆腐?”
…………
老邢先一個菜一個菜的挑毛病,這樣時間一長,戚心雨原來的耐心一下就沒有了。
我跟強叔就在老邢挑毛病的功夫,大吃一通。
老邢大概是強迫症,等他挑完毛病一下筷子之後,也立即被戚心雨的手藝給驚呆了。
他是反應過來了,然而……
那一桌子菜早就被我跟強叔吃了大半,戚心雨看到老邢過來夾菜,把邊上兩個盤子往碗裏一倒,一個人坐在對麵的長板凳上吃去了,老邢就看著碟子裏那點兒殘羹飯菜,臉上全都是不滿。
大概是看到老邢那幽怨的眼神實在太過於滑稽,我無奈把碗裏最後那兩塊排骨夾給他。
這家夥,給他吃的香的,排骨上骨頭都差點兒給嘬出血來。
飯飽沒多久就是天黑,因為沒有了昨天那麼多的防備,老邢在天黑之後,就領著我們從鎮子裏轉悠了出來。
他帶著我們從大路走到田間地壟,看著那些被霜打的低下頭的油菜,在月光下,我們極其顯眼在田間穿梭,直到最後進入了一片密林。
按照之前強叔的描述,當時過來打探的兩個夥計,正是在不遠處遇到了野獸,然後被追的滾落山坡,最後摔得七葷八素,在林子裏迷路找到的那個竹海村。
老邢現在帶我們進去的這條路實則大同小異,隻是山林中寒風刺骨,又加上這大半夜的氣溫下降,我們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才從那片見了鬼一樣的樹林子當中走出來。
翻過幾座山路,之後穿越了兩條早就廢棄,長滿了灌木的山道,在下方我們看到了一個大大的山洞,以及山洞附近一塊如同巨大黑猩猩一樣的石頭,這跟那兩個夥計們當時給強叔的描述,簡直是一模一樣。
而順著前方再走了不遠,老邢帶著我們穿過一段山中洞口,就到了密林深處,前方全都是一片片一人多深的荒草,完全的堵在前方,讓人根本看不到任何邊際。
但老邢在領著我們穿梭過其中後,漸漸地,我們的視野竟然開闊了起來。
前方出現了一片空地,在月光之下尤其是顯得十分清晰,斷壁殘垣的痕跡還在,甚至就在前方還豎著一排排沒有受到波及的老舊房屋。
看到這裏,不僅僅是強叔,就連我跟戚心雨也激動了起來。
四十年前塌陷沉掉的竹海村,我們總算找到了。
順著老邢帶路,我們加快腳步,總算走到了這一排排民房當中。
房子大多都已經龜裂,有的甚至傾斜嚴重,上麵還有倒塌的跡象,但在門口幾乎都會豎立一塊“革命軍人”的牌子,門口都會有一塊紅牌子標著號碼,這些門牌號還真是從01,一直排到了20。
這一片建築老遠看上去很多,但近看起來實際上卻沒幾間。
當我們從這些廢棄多年的民房中穿梭而過之後,幾乎就在最後一間民房之後一兩米,竟然就是湖岸。
從這裏往前,足足有幾百上千米的地方,全都是一片波光粼粼,有月光從上照耀,湖水浮動顯得更加曼妙。
然而,在這曼妙無比的湖麵景色間,實則不知道那當中究竟埋藏著多少亡魂?更是倒塌下去了多少民房。
腦子裏細細一想,當年這一大片的地方,就因為突然而來的塌陷直接沉入地底,隨後地下水上升,形成了這樣一片龐大的水澤,還真是挺震撼的。
但卻也更加令人心驚,天災人禍這東西,人力即便再如何強大,在它們麵前,依舊是徒勞的。
不僅是我心裏有這樣的感歎,戚心雨此時看著眼前的湖麵,也有些震撼,她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湖麵,再看看身後那些民房,站在邊上足足看了好久。
而這時,強叔發話了:“他是竹海村的人,肯定不會走太遠吧?”
“他一直就在這附近,並且一個人居住了四十多年。”老邢邊帶路,對我們說道。
但雖然隻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四十年三個字的分量,我在心裏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
我的生命到現在,也才不過二十來年,那是相當於我兩倍年齡的時間,而那個人,他獨自一人在山中度過。
這麼多年過去,始終沒有走出過這片區域,這對於旁人來說,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強叔看了眼我們,之後目光落在遠方,我看到強叔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迷茫,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但現在的強叔,跟以前一直隱忍做事的強叔,已經不一樣了。
老邢帶著我們開始急轉往下,之後來到一處幹涸的山澗,順著山澗陡峭的道路,我們僅憑借手裏的照明設備一點點向下移動,整個過程不僅考驗人的眼力跟身體平衡,還十分鍛煉人的膽識還有身手。
我自然及不上強叔跟戚心雨,即便是老邢這個滿頭白發,身形佝僂的七十多歲老人,也是難以望其項背。
山澗中往下是一條幹涸的地下河道,我這才聽老邢講述起來:“這河道就是因為當年地麵塌陷,將周圍的地下水全都抽過去了,搞的這些河道全部被抽幹,別看外麵很冷,這下麵卻不知道怎麼著,極其的暖和。
順著這隱秘的山澗再到河道,的確沒有人輕而易舉的發現。
老邢告訴我們,他就住在裏麵,當年老邢在山中打獵差點兒被黑瞎子抓死,那玩意兒幾百斤的龐大體重,舌頭上的倒刺隻消在人臉上舔一下,就能直接從人臉上帶下幾條鮮紅的肉來。
正是因為他救了自己,老邢從那以後開始報答他,兩個人也經常聊些東西。
“他肚兒裏總有說不完的故事,咱不懂,但愛聽,就常帶酒來!”老邢一笑起來就遮不住他那兩顆黑黢黢的大門牙,等他在頭前帶路順著河道,走了十來分鍾之後。
就在遠處,卻突然幾聲尖銳的狗叫聲發出,一下就讓我們止住了腳步。
強叔一聽到對麵有狗叫,就立即明白過來,對我們說,“到了!”
果不其然,老邢在這邊吹了聲口哨,對麵的狗叫聲立即就消失了。
他帶著我們往前走不遠,這周圍的河道頓時開闊了不少,周圍的石頭蒙著不少的動物皮毛,這些皮子結結實實貼在牆壁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而再往裏麵走,那些錚亮的皮毛被麻繩穿起來,將整個洞內都鋪了一遍,裏麵的空間很大,放了很多東西。
這層皮毛地毯再往裏麵走,有一張簡易的小床,此刻在小床對麵,幾塊燒的黢黑的石頭間架著一口鐵鍋,裏麵煮的咕咚咕咚的熱氣直冒,雖然不知道煮的是什麼,但老遠搭鼻子這麼一聞,還真挺香。
“老哥,我帶他們過來了。”
老邢說著話,手電筒將周邊的幾盞燈全部點燃,我們這才注意到,在四麵角落裏放著四盞猴子燈,居然還都是老物件兒。
這種猴子燈足有一人高度,渾身黃銅製成,兩邊燈杆上各有一隻猴子栩栩如生,手腳彼此糾纏在一起,雕塑腦袋上的位置,則是盯著一個燈碗。
我略微踮腳往這燈碗裏看了看,碗中堆積了許多各樣的動物油脂,用來做燈還是能燃燒極長時間的。
隻是,我輕聲對戚心雨說起來:“猴子燈是鬥裏的東西啊,多半還是文臣武將死後才能用到的東西。”
“說你笨吧。”戚心雨白了我一眼,隨後說道:“你忘了來時候咱們見過的山了?這山中那麼多的風水極佳的地方,就算藏多少古墓,它也不新鮮呐!”
我被戚心雨的白眼鄙視著,剛要彈她一個腦瓜奔兒,可對麵遠處,忽然一聲洪亮的咳嗽聲,頓時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
此刻周圍的燈都被點燃了,我抬眼往遠處一瞧,這才發現,在那片石頭砌成的灶台邊上,竟然蹲著一個彪形大漢。
這人身形高大,頭發卻十分散亂,身上穿著的似乎是那種破舊的老式棉襖,還都是八九十年代時候的風格,褲子上也著實打了不少補丁。
這人穿著黃膠鞋,看老邢跟強叔已經走到了麵前,很隨意的用手一指周圍的毛皮地毯:“坐。”
聲音很洪亮,但可能是真的隻跟老邢說話,而且說話有些太少,所以他的話音其實已經不十分標準了,就好像他的嗓子是緊繃著在說一樣,總而言之給人一種很累的感覺。
我這才跟戚心雨過去,那個人忙著燉湯,還沒開始跟我們說話。
而這時,戚心雨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洞內,竟走出來兩隻小短腿的小黑狗。
這兩隻小狗渾身胖嘟嘟的,小腿兒小身板兒,但一對大眼睛黑漆漆的,卻分外明亮。
看起來小狗剛出生不久,所以在戚心雨一看到這兩隻小東西後,就萌化了似的蹲了下去,朝小狗走了去。
這兩隻小狗似乎也喜歡戚心雨,在她伸手去抱的時候,也不閃躲,然而自動把腦袋湊上去,任著戚心雨給它們撓癢癢,逗的戚心雨在一邊少女心發作,跟兩隻小狗就不停玩耍開了。
我看她玩的那麼起勁,那個人又蹲在那兒煮湯根本不說話,強叔跟老邢就看著那人煮湯,真是怪沒意思的。
隨後,我也跑到了戚心雨身旁,跟她一起逗起了兩隻小狗。
“汪……”
其中一隻小狗舒服的叫了一聲,隨後不久,我忽然轉身,居然看到自己身後多了好幾隻大小不一的小黑狗。
我還正納悶兒呢,哪兒來的這麼多,戚心雨那邊卻又來了十多條。
轉眼間身邊多了二十多條小狗,我們兩人都忙不過來了,小狗們合在一起的叫聲很大,立即就驚動了周圍幾個洞內的東西。
“嗚嗚汪汪……”
便在這時,突然幾道刺耳而尖銳的狗叫聲,夾雜著一種類似哭聲一樣的聲音,突然竄出四五條來,直接就把我跟戚心雨圍住了。
身邊頓時多了一種怪異的味道,說不出來的臭。
而我跟戚心雨赫然發現,這幾條衝出來的狗,雙眼竟然泛著血光,完全是紅的。
此刻一看到我們幾個,竟然人性化的舔了舔舌頭,眼睛中露出了貪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