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我在講述破案,還是證據兌現,從始至終這個薛偉始終維持了一副冷靜的樣子,可在此時此刻講到妹妹薛禕時,薛偉臉上終於湧出一抹細致的溫情:
“其實我妹妹真的很傻,她完全可以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對我撒嬌,什麼規矩不規矩,哪裏比得過她的幸福重要,而且在這裏,她本來就是最大的規矩。
可是我妹妹變了,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纏著我買糖吃的小女孩,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她願意為她的愛情奮不顧身,甚至是離開她這個哥哥!隻是妹妹到底錯付了深情,嚴召根本不是一個她能托付終身的選擇!
妹妹失戀了之後,她度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有時候反過來回想,我要是能提前發現她的異常,並且幫她紓解開那些心結該多好,都怪我,那時候的我實在是太忙了!
妹妹臨出事的前一天,她還記了日記,她仍舊沒有忘記嚴召,但是她更加覺得對不起我,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個小自私鬼,而且嚴召在公司裏,她無論如何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了!
妹妹說到底,她的性格跟我一樣太要強了,隻要她開口,有什麼困難我會不幫她解決呢?可是都回不去了,妹妹出了意外,根據當時工友們所說,她那一天都心不在焉的,應該是還在糾結要不要回來公司的問題——
所以,警官先生我認罪,嚴召就是我殺的,我妹妹間接因為他而死,而他非但沒有任何傷心悔改,反而攀上高枝,不僅收獲女人,還要連同我和妹妹的公司一起捋去,我怎會由他任之!
實不相瞞,今天是我妹妹的祭日,我選在今天以同樣的方式殺了他,就是讓他做鬼去給我妹妹賠罪去的!既然我本領不行,不能瞞過你們的推理,也沒關係,我陪妹妹一起去就是了!我隻有一點要求,盡快定罪,盡快判刑,我已生無可戀!”
薛偉講到最後臉上湧出的一抹笑意,實在讓我有些不寒而栗,這是一個恐怖的對手,這種恐怖不僅表現在他於整個犯罪布局中所展現出麵麵俱到的細節,更表現在他內心的無畏之上。
確實,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類似的比對也在那些不具名的黑衣恐怖分子身上,他們的難纏就在於本身的無畏!
因為薛偉的主動招認,還有現場我找到的錄像證據,後麵我們又登到天台之上,將所有的現場痕跡都做了取證,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許多,隻是我們在銬著薛偉出門時,遇到了點麻煩,俞婉和公司裏的幾乎所有員工都默默的堵住了門口。
一個人的為人處世是否合規,從他周圍人提到他時的反應就能看出來,我相信薛偉一定想不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贈行,但是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是深切的痛苦。
薑獵喊了幾聲讓路,但大家竟然都不為所動,俞婉更是情緒激動之下,兩步奔到了司靖麵前,一把捉了司靖的手:“姐姐,薛總他會判什麼樣的刑罰?他真的是個好人啊,就算那些事是他做的,但他肯定有苦衷,這樣,我們可以寫聯名書,我們給他請願,能不能免了他——”
司靖眼圈登時紅了起來,她緊咬著下唇,被激動的俞婉晃得搖搖欲倒,但是始終一言不發,我懂她的心事,這種故意殺人罪隻會有一種判罰,哪怕他是為了複仇,但殺人這件事本身就無從去洗!
“你們讓開吧!”我一步走到司靖身邊,蕩開俞婉的手,神情嚴肅的道:“你們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你們這叫妨礙公務,我們的示警超過三遍,就可以把你們全抓起來!”
“我們不怕被抓!”這個美女秘書俞婉這一會竟然化身美少女戰士,眉眼裏全是毅然決然:“薛總真的是個好人,我們想解救他,真的!”
眾人雖然沒有說話,但大家眼裏的情緒是類似的,那種眾目睽睽的請願和期待,確實讓我有種十惡不赦的感覺,頓了頓,我才繼續開口:“怎麼?你們覺得這樣是在幫他嗎?俞婉,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你何嚐見過故意殺人罪可以改判的?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薛總的人品從你們此刻的舉止我已經可以瞧出一二,但是好人殺人就不用判刑了嗎?多餘的我就不再說了,你們當然可以繼續請願,甚至你們也可以真的在看守所裏聚齊,但是這家公司呢?你們薛總視為親人的公司呢?想過它會怎麼樣嗎?
是因為交不起租金而被封掉?是因為總經理入獄而跨倒?還是說因為這個品牌的衰落,過去心心念的口碑被他人趁機反超,從此你們成為冒牌?值得嗎?
如果你們還想再為他做些什麼的話,瀾灣海豚是個成熟的品牌,並不是某個人,把這份口碑和品牌保護下來,那這樣無論是薛總還是薛禕,他們就並不曾離開!”
整個公司沉默了好一陣,眾人終於緩緩讓開條路,從這眾多藍色的製服中間穿過,一時間我仿佛真有種擒龍出海的悲壯之感,我們走一步,那些人就追一步,徑直追到車邊,臨上車時,薑獵手上一送放開了薛偉。
薛偉先是一個躬身麵對眾多員工,不喜不悲的臉上,等抬頭時卻已老淚縱橫:“瀾灣海豚從現在起是你們的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公司所有股份平分給每一個人,替我守護好她!”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有一種直覺,薛偉眼下所說的守護好“她”,這個“她”不代表公司,隻代表他的妹妹!
長鞠躬結束後,我以為薛偉會直接上車,但他竟然一躬身向我長鞠一躬:“謝謝,雖然你抓了我,但我還是謝謝你!”
薛偉一語即落,幾乎不給我反應的時間,徑直跨上車子,直到警車開走,他都沒有再回頭一眼,我猜他是因為不舍,但其實又何止是他,他身後的這家公司,以及公司裏的人對他何嚐不是深深的留戀!
我見過很多親人間的生離死別,但是對於一個公司,這樣的告別方式我簡直聞所未聞,其實如果可以,我何嚐不想薛偉可以活著,哪怕是在某個地方服勞役,也總好過就從溘然死別,除卻他作為一個管理者能夠如此得嚐人心外,另一方麵,他也是我見過所有罪犯中,最可敬的對手!
從這條街回公寓的路上,我和司靖的心都仿佛被堵上了一塊大石頭,許久許久,司靖才小心的問我:“那隻悲傷的海豚還會回來嗎?”
“一定會的!”我肯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