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到四方村來幾十年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其中一個中年婦女，在井口望了望，提著自己拿過來的桶，不無失望的回去了，嘴裏還不停地叨咕著這些話。
“殺千刀的，盡做些缺德事。剪斷了村子裏的水管不說，還要在井裏倒這麼多垃圾，讓我們可怎麼生活啊！”還是聲音最咋呼的那個女人，她說話的時候雙手叉著腰，一副就要罵街的姿態。
我雖然不是她口中的那個殺千刀的，但是我的臉已經被她罵得滾燙了，緊繃繃的，怪難受。
“村子裏的水管是被人剪斷的？”另一個女人，聽她這麼一說就更加激動了，好像馬上就要跟人拚命一樣。漲紅的臉上，青筋直冒，直挺挺地在額頭上，像一個露出地麵的老樹根。
“那可不是，肯定是那些外來的人做的！”叉腰的女人，說話間，用眼神惡狠狠地盯著我看了又看。最開始盯我的時候，眼神裏還有兩份怯怯的感覺，後來也許是覺得我文弱，盯我的眼神就更加的惡狠狠的了。
我就是她們口中的外來的人，所以所有的人看著我的眼神裏，都帶著幾分恨意。
小五看大家都看著我，也抬著眼睛望著我。隻是他的眼神裏沒有狠意，更多的是不解和疑惑。他是一個小孩子，自然不懂得大人的世界。在孩子的眼睛裏，隻有黑和白，沒有那麼許多的灰色地帶。而成人不一樣，他們恨一個人，也許隻是因為他是一個新闖進來的人。
“小五，走，我們回去了。”我提起桶，拉著小五就往回走了。
我知道，我這一轉身背後肯定有人會指指點點的，隻是這一切我壓根兒都不放在心上，因為此時此刻，我心裏在想，到底是什麼人會做出這麼缺德的事情？他跟四方村這些人到底有什麼樣解不開的冤仇？
“小五，我們先不回去，我們到底走走看看好不好？”走完了田間的小路，我突然之間停下自己的腳步，不再前進了。我想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弄斷了村裏的水管，害的大家都沒有水吃。
今天的四方村，沒有了往日的寧靜，村子裏到底都是提著桶去接水的人。但是這些人多半是行色匆匆的，所以他們每每遇到我這個外地人的時候，總會惡狠狠地看我一眼，好像我就是做這些事情的罪魁禍首。
我和小五是在村頭看到被弄斷的水管的。
我們到那裏的時候，水管前已經排了好長的隊伍了，男男女女都有，還有很多小孩在旁邊嬉戲打鬧。小五到了這裏之後，就不在跟著我了，而是迅速地跑去跟幾個圍在一起的小孩玩了。
小孩玩的東西，還是彈珠，這已經是城裏的孩子，早就已經不玩的東西了。但是就是這樣的小玩意兒，依然能夠讓幾個孩子樂得開懷大笑。
因為很多孩子們不願意跟小五玩，所以小五隻能站在旁邊看著。別人高興的時候，他也跟著哈哈大笑。但是這樣的笑，我看在眼裏卻覺得有些酸澀。
“最近有沒有人，找你買房子？”前麵排隊的人，老是一成不變的一個姿勢站久了，很扭過頭來，跟站在我前麵的男人說話。
“來買房子的人，都有好幾撥了。我已經準備要把我那棟舊房子賣了。”
“賣了？你沒搞錯吧？四方村馬上就要拆了，如果你能多熬幾天的話，估計買房的錢還能翻一番，最不濟也能有這個數吧。”男人用手比了一個5的數字。
“能有那麼多？”
“你以為啊？拆遷隊馬上就要開進四方村了，你就回去等著數錢吧！”
聽他們這麼說，我好像已經聽到了走在路上的挖掘機的聲音。但是，我私底下也聽到過一些八卦消息說，雖然四方村的規劃方案已經出來了，但是卻沒有施工方願意攬這個攤子。據說是因為價錢談不攏，所以最後還是談崩了。
就聽了這些八卦，我前麵的人，已經提著自己接滿水的桶走了。我站在水管前，才能夠好好的看看這水管。
水管明顯的斷成了兩半截，出水的一端被人套上了膠管，裏麵的水正“嘩嘩嘩”地往桶裏流。另外一段上麵被切斷的鋒利切痕特別顯眼，一看就知道是被有心人蓄意弄斷的。
“真他媽缺心眼！”我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聲，就回過頭提自己已經裝滿水的桶。這會兒的天已經沒有了陽光，顯得陰沉沉的，看來估計是要下雨了。我肚子也開始“咕咕”的叫了，這麼看來，時間也應該要到正午了。
雖然裝滿水的桶很沉，但是想著顧盼跟萬叔還在家裏的等著我，我也顧不得這許多，提著桶就往家裏走。
“小五去哪裏了？”我提著桶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小五沒有跟上來。所以我又放下桶，回頭去找小五。
我回去的時候，剛才在這裏玩彈珠的小孩已經散去了。剩下的是另外的幾個小孩，不知道在地上玩些什麼東西。
我看小五並沒有在這群小孩中間，所以我隻能到處找找了。
“小五。”雖然說光天化日之下，是不可能遇到什麼狀況，但是對於他的突然消失，我的心裏還是覺得一緊。
“衛叔叔，我在這。”我叫了好幾聲，終於聽見小五回答我的聲音。沒過一會兒，我看見村頭路邊的雜草叢裏，探出一個小腦袋。他臉上弄得髒兮兮的，一雙黑眼睛就顯得更加的突出。
“你怎麼跑到那裏頭去了？”我看他渾身髒兮兮的樣子，知道他回家之後免不了要被萬叔狠狠地罵一頓，所以跟他說話的語氣裏也多了幾分責備。
“衛叔叔，你過來。”他說話神秘秘的，好像自己發現了什麼樣的驚天大秘密。
我也走了兩步，跑到這雜草叢中。我這一跳，驚起好多躲在蘆葦裏麵的飛蟲，它們一個勁兒地往我的臉上撲。蘆葦割在我臉上，讓我感覺難受極了。我真不明白，自己怎麼跟著小五發這個瘋！
小五看我跳進來，就繼續往蘆葦深處走。蘆花一個勁兒地往我頭上掉，我敞開的衣服領子裏也掉了好多，有些順著衣領跑到我的後背，輕輕地撓著我的背心。
“還往裏麵跑！”我一直覺得小五挺聽話的，這一次，我反而覺得他有點皮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小的時候不是更皮？我那個時候，上房揭瓦，什麼樣的事情沒有做過？為了這個，沒少挨打。
“我好像聽見湯圓的聲音了。”小五的聲音在蘆葦叢裏穿來穿去，我隻能跟著這些聲音勉強地判斷他的位置。
“我怎麼沒聽見，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說完這個話，我就後悔了。
我跟上小五的時候，小五已經停下來。他前麵的地上躺著一直貓，鋥光瓦亮的皮毛告訴我，那就是湯圓。我見過很多貓，但是湯圓的毛卻是我見過最黑、最亮的，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湯圓，湯圓……它是不是死了？”小五蹲在地上，用自己右手食指在小五的腹部輕輕地戳了一下，然後回頭望著我。
“喵……”湯圓發出一聲有氣無力的聲音，證明它自己還活著。但是它的聲音聽上去虛弱極了，連呼吸都不均勻，好像隨時都會死去一樣。
“它還活著，我們把它帶回去吧！”
說實話，我並不想帶湯圓回去。因為即使帶它回去，也不知道它活下來的機會有多大。如果它真的死了的話，小五一定會傷心難過的。隻是我還沒有說出拒絕的話的時候，小五已經準備要抱起湯圓回家了。
小五抱起湯圓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湯圓的脖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拴上了紅布。這些紅布，來來回回的在蘆葦上纏了好幾圈。
小五放下湯圓，去扯紅布。扯了好久沒有弄斷，倒是他的小手已經扯得鮮紅了。
沒有辦法，我蹲下去想開繩子，但是嚐試了好幾次也沒有成功，就隻能來來回回折騰旁邊的這些蘆葦。
我撥開這些蘆葦，看見地上的東西，嚇得往後麵退了好幾步。那分明，是一具屍體……第29章 蘆葦叢裏的屍體2
我一聲尖叫，把小五嚇了一跳。等我回頭看他的時候，孩子已經被嚇得癡癡傻傻的了，臉上慘白，抱著湯圓的手不停地顫抖。
“小五……”我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轉過身擋在小五身前。我不願意讓小五看見這些東西，但是目前，我還不能離開。因為屍體旁邊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腳印，如果說，我現在離開的話，將來就指定懷疑到我身上。
小五就這樣癡癡傻傻地看著前方。我等了好一陣兒，才算是冷靜下來，顫抖著報完警之後，也蹲在地上把他的頭放在我的胸口。
最開始，我真害怕這件事情把小五嚇傻了，因為他的我的胸口，不言不語。最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把他抱的更緊了。他劇烈的哭泣聲，讓我也覺得撕心裂肺的難受。
湯圓在我懷裏，也緩緩地動了一下，像是在伸懶腰，爪子有氣無力地在我和小五的胸口輕輕地撓著。
“倪警官，你們終於來了！”
小五哭了好久，也哭累了，終於不哭了。隻是臉色已經慘白，不說話的神情裏依然透露出恐懼。倒是湯圓，也許是因為小五一直抱著他，所以它漸漸地蘇醒過來了。雖然依舊有氣無力，但是眼睛已經能夠微微地張開，也能夠輕輕緩緩地發出一些像女子嬌喘的聲音了。
這一次過來的時候，倪睿走在最前麵，撥開層層蘆葦走到我和小五麵前，頭頂上已經滿是幹枯的蘆花。
“衛風？怎麼又是你？”我進警察局的頻率，已經讓倪睿對我有很深的印象了。他跟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臉奇怪的表情，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反正這些情緒摻雜在一起，表現在他臉上成了為難。
“我也不願意經常給你們見麵。”我說的是實話。小時候，我媽帶著我去算命，說我容易惹上官非。看來，相士說的話，還是有些準頭的。
“這個真不是我做的。”我才發現，跟倪睿他們說話，我一直都蹲著。他們站在我麵前，我的頭正對著他的下體，這種感覺真真很奇怪。
我扶了扶小五，讓他站起來。我這才發現，孩子的眼睛紅腫不堪，臉也被我捂成了紅蘋果。我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腳好麻，掙紮著往起站，腳底一陣發虛，差點又蹲在地上。
“別緊張，站好了。”倪睿伸出手扶了我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了很難見到的笑容，語氣中充滿了開玩笑的感覺。
“謝謝。”我努力地站了起來，然後用力地跺了跺腳，這才感覺好多了。
“你怎麼發現這具屍體的？”看我站起來，跟來的警察已經去周圍搜集證據了。倪睿還麵對麵跟我說話，神情已經恢複了最初的嚴肅。
“就是因為這隻貓？”我指著小五一直抱在懷裏的湯圓，湯圓懶懶地睜了睜眼睛。
“跟這隻貓有什麼關係？”倪睿看我的眼睛裏滿是疑惑，小五也抬著眼睛看我跟倪睿說話。
小五在看我跟倪睿說話的空兒，還用自己的眼神不斷地瞟那具屍體，每瞟一眼，眼神裏就透露出幾分恐懼。
“我們可不可以出去談。”我往小五身前走了走，擋在他麵前。
倪睿看了看小五，他知道我不願意讓小五看到這一切，所以他點了點頭，轉身就往大路上走。我跟小五緊緊跟在後麵。
我喜歡跟倪睿談話的感覺。因為即使一些很例行公事的話，在他嘴裏說出來都不會顯得突兀，反而是多了幾分關切的味道。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能夠在繁忙的工作當中，考慮到小五的感受。
“別動。”我剛剛從旁邊的雜草叢中走出來，人還沒站定，倪睿突然回過頭了看著我，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秘密。
我屏住呼吸，整個過程都不敢大喘氣。隻見倪睿蹲下來，從我的左腳鞋底扯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那個東西看出去，應該是一張名片。
他從我的鞋底取出那張紙，我才敢喘口氣。
“半灣中介公司？”倪睿輕輕地揩拭了一下紙上的泥土，上麵的文字清晰可見。
“什麼？半灣中介？”我聽到倪睿說這個名字的時候，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我不顧倪睿驚訝的表情，靠近他，用眼睛看了又看。怪不得這張名片看起來這麼熟悉，原來是半灣中介的名片。
“你知道？”
“嗯！”
我從衣服右邊口袋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倪睿。倪睿看了看名片，然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我明白，他是想問我為什麼會有這張名片。
“這個是我前兩天撿的。那天小五走丟了，有人裝神弄鬼地嚇他，這張名片就是他不小心掉出來的。”如果不是因為今天又看見了一張一模一樣的名片的話，我估計也不會想起自己懷裏還有這樣的東西。
我留著這張名片，其實是為了找出是誰故意去嚇小五的。但是原本一件不是很複雜的事情，現在反而顯得無比的撲朔迷離。擺在我麵前的疑惑是：他們為什麼要嚇小五？躺在蘆葦叢中的人，又是被誰殺死的？他殺死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麼？
我被這些問題困擾的難以自拔，而倪睿卻在旁邊用一種半信半疑的眼神看著我。他的這種心情，我能夠理解，因為我曾經三番五次的卷入到一些案件當中。他用一種懷疑的眼光來看待我是最正常不過了。
不過，理解歸理解。他的這種眼神，投射在我身上，就如芒刺在背，讓我很不舒服。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小五。小五，前幾天是不是有人嚇你了？”被這樣的光芒刺傷，我總還是忍不住要抬起手來反抗。小五就在我麵前，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力證自己清白的機會。
小五可能是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重反應過來，等了好一會而才緩緩地點了個頭。
“如果你不相信小五的話，顧盼也可以證明這張名片是我撿的。”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沒什麼底。因為顧盼當時抱著小五，我並不確定她是不是看到我撿到名片這件事。因為，在事後，我根本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我撿到過一張名片這件事。所以，顧盼可能並不是我的救命稻草。
但是我還是牢牢地抓緊她。因為在派出所的日子，一點都不好過，每一分一秒，都非常煎熬。度日如年，就是那種感覺。
“嗯。”根據我跟倪睿幾次的交往，我知道他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所以在這個時候，他根本不願意跟我多說什麼，隻是過了好半天，才從嘴裏擠出一個字。就這一個字，還含混不清。
我跟倪睿這樣相顧無言站著的時候，蘆葦叢裏“窸窸窣窣”地有人出來了。出來的人，也不說話，隻是衝著倪睿搖搖頭。他們是在用肢體語言告訴倪睿並沒有什麼太多的發現。
當然，這我都知道。
我在現場仔細地看過，現場隻有一組大小相似深淺不一的鞋印。而衝著這個鞋印，我可以大膽的推斷，這個人的身高，隻是在一米八左右。另外，這個人應該是個瘸子，或者是腳上有傷。
更為重要的是，這可能並不是第一現場。因為屍體周圍的蘆葦還非常的整齊，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
隻是我還有一個疑問一直想不通——湯圓為什麼會在現場，這件事跟湯圓有什麼關係？
我在仔細想這一切的時候，剛剛出來的警察附在倪睿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倪睿在聽他說的時候，神色凝重，眼珠子不停地轉動，像是在極力地思考。
“啊……”不等倪睿聽完這一切的時候，村子裏傳來一聲尖叫。倪睿的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