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河的珍月畫舫,是京城許多清貴人家愛去的地方。那裏跟一般的畫舫不同,裏麵並無任何賣笑汙穢之事,是個清雅的地方。文人墨士愛在那裏喝幾杯,聽幾個清官彈琴唱曲,便是談正事也去得,會有單獨的廂房隔開,僻靜又高雅。
而讓珍月畫舫與其他地方區別開來的,是因為它裏麵的規矩。聽說要到珍月畫舫的包廂去,需要提前一至兩日先下帖子。通過審核確認沒有問題之後,畫舫的人便會在當日上門來接,所有客人都會錯開時間。這樣從出門到上畫舫的包廂之中,客人都不需要露麵,極大地保障了客人的隱私。
蘇苓從前隻覺得畫舫的主人是個極會做生意的商人,竟能想出這樣招攬生意的點子來。如今一想到跟麵具男子扯上關係,又想起他幾乎無所不知,不免將這裏與他的情報網聯係起來。若真是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那麵具男子就太不簡單了。
隻是她如今想要上畫舫找人,卻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若不想暴露他的秘密,隻怕要想些其他的辦法。
蘇苓在淮西河口站定,珍月畫舫恰好在這個時間靠岸。
不等她多想,船上走出幾個妙齡女子,身著白色紗裙,見到她沒有半分意外,“蘇姑娘,請隨我來,主人已經在等您了。”
看她說得出她的姓氏,又提到主人,蘇苓立刻想到麵具男子。可是他是如何知道她來找他的?莫非是炎洛殊透露的?她微微一笑,出口試探,“姑娘可是找錯人了?我卻不知道你口中所說的‘主人’到底是誰。”
那個女子對她的發問沒有任何意外,盈盈一拜之後才道:“主人吩咐過了,知道蘇姑娘必定會問,所以讓我給您捎幾句話,說是您聽了就明白。”頓了頓,她才道:“花燈會那晚難分勝負,不如今日一較高低?”
這話一出,蘇苓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中雖然還有許多疑問,卻也知道眼前的人未必回答得出來,倒也不再為難人家,“那就勞煩姑娘帶路了。”
一行人匆匆而出,又悄悄而進,畫舫再次離岸,在河中央慢慢飄蕩。
領路的侍女心中有數,原來主人方才收到密信之後將畫舫的人都“請”走,就是為了眼前這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一想到這裏,她的態度就越發恭敬了,“姑娘,前麵左轉就是了,那裏是主人和主人允許之人才能踏入,我就送姑娘到這裏。”
還有這樣的規矩?
蘇苓挑了挑眉,朝她道了謝,這才往前走去。
珍月畫舫足足有四層高,如今她就是在最高這一層,往前左轉,眼前豁然開朗起來,宛如平地上的院子一般,畫廊飛簷,處處透著精致。
“你來了?”熟悉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
蘇苓回過神,便看到熟悉的身影抱臂坐在窗台之上,姿態瀟灑而愜意,好像在他眼裏就沒有任何的煩惱事一樣。受他的影響,蘇苓的心情也放鬆下來,語氣更加隨意,“這就是你的秘密據點?”
對蘇苓的發問,男人似乎沒有絲毫的不快,甚至從他的態度看起來,對於蘇苓的到來,他的心情還是挺愉悅的,不但點了點頭,還補充了一句:“之一。”
狡兔三窟,說的就是他吧?
蘇苓忍不住笑了,“那還真是失敬了。”
兩人相視一笑,有種不用言喻的默契。
男人從窗台上跳下來,朝蘇苓揚了揚手示意,“請坐。”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茶水和糕點,茶水還是溫熱的,剛好入口,就好像他早就計算好蘇苓會到的時間一般,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
對於他的能力,蘇苓再次刮目相看。
“若不是炎洛殊指路,我還真找不到這裏。”蘇苓由衷地說了一句。
男人低聲笑了,似乎對蘇苓這句話中隱含的讚賞取悅了,“你不問我麽?關於炎洛殊,還有其他的事情,我以為你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蘇苓挑了挑眉,語氣帶著一絲難得一見的俏皮,“若是樣樣都讓你猜到了,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麵子?”她舉起手中的茶杯朝他示意。
男人笑得更加大聲,目光中熱度驟增。
“那麼我能不能問一下,你今日到這裏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蘇苓抿了口茶,不緊不慢,“你掐指一算,沒有算出來嗎?”
男人搖頭大笑,舉手做投降狀,“報信的人隻來得及告訴我這個。我想等你親口說,豈不是更有意思?”
蘇苓也不再賣關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到男人手中,“你看看,這是我研製出來的藥,藥效比你之前給我的藥丸要好一些。至於具體好到什麼程度,沒有做過臨床試驗,我也說不上來。你試試,若是可以,方子也一並給你。”
雖然不太明白蘇苓說的“臨床試驗”是什麼,但是男人卻是鄭重地接過瓷瓶,摩挲了一會才打開聞了聞,連試都沒試就點頭,“這藥很好。”
蘇苓搖頭,“你連試都沒試就說好?”想到這藥還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忍不住輕輕歎息,“到底不是解藥,隻能保證毒性不再蔓延,沒有副作用,到底治標不治本。”
男人卻是不以為意,珍惜地倒出一顆藥放在掌心之中,其餘收好放入懷中,“這已經抵得過我過去十幾年的研究了。”隨手將藥丸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吃了這麼多的藥,是好是歹我一看便知。”
說完這句話,男人閉上眼,來回吐息運氣。大概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他睜開眼,語氣愈加的輕快,“這藥……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才入口他就感覺有一股清涼的氣息從喉嚨滑入,運氣之後直達丹田,體內原有的濁氣被一掃而空,整個人覺得神清氣爽。
聽到他的話,蘇苓鬆了口氣,“藥有用就好,這是方子。”她將一張紙推過去,“解藥則有待繼續研究了。若你那裏有進展,不妨也跟我說一下,不同的角度說不定會有不同的發現。”
男人點頭,隻是卻又叮囑,“如今有了抑製的藥,你也不必急於一時,我看你,竟是有些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這個語氣,竟是讓蘇苓想到了炎夜麟,一時間有些晃神,嘴角的笑意帶出了幾分苦澀。
男人頓時了悟,“三皇子惹你不高興了?”
蘇苓都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了,他們之間的矛盾並不是一句話就能說得明白的。而且距離上次吵架之後,他們已經許久未見過麵了,他如今更是要娶正妃了。想到那道懿旨,蘇苓忽然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也許我跟皇子府天生就八字不符吧。”
男人一時竟是沒有接上話,半響才道:“在府裏過得不開心?是因為三皇子?”
蘇苓認真地想了想,“我也說不清楚。隻是從前在丞相府之中,吳明珠和蘇珍處處刁難,我還能過得安然愜意,如今自己當了家,上麵也沒有刁難的人了,過得卻是不如從前瀟灑。所以我才說,大抵我是跟皇子府八字不符。”
至於有沒有炎夜麟的原因,蘇苓也不願再去追究了。
“可能我比較適合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吧。”蘇苓突發奇想,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不會因為誰而情緒起伏不定,終日被鎖在深庭幽院之內,如同怨婦一般。蘇苓看了男人一眼,“就像你現在這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多好。”
男人的聲音低了下來,高漲的情緒似乎一瞬間就降到穀底,整個人顯得有些失落之感,“你的意思是打算……”
蘇苓堅定地點頭,“再過一段時間吧,我會離開三皇子府,到處去走走。”至於炎夜麟,屆時他已經有了正妃了,少了一個區區的側妃應當也是無關緊要的吧?!
男人沒有說話。
蘇苓不解,“你不讚成?我記得你從前就說過,我的選擇就是你的立場,如今你又反悔了?”
男人還打算勸解:“三皇子也許有其他的苦衷,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一切就會明了,你何不再等等?”
這次輪到蘇苓沉默了。
男人知道她心意已決,閉上眼,再次睜開之時,語氣有些晦澀,“若是你就此離開,我們是不是從此再難相見?”
“也許。”蘇苓被他話中的語氣所感染,一時有些動容,一句話脫口而出:“除非你願意陪我浪跡天涯。”
話一出口,蘇苓就微微怔住了。
同樣怔住的還有眼前的男人,他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難過,看著蘇苓久久沒有回話。
蘇苓先回過神來,搖頭苦笑,自己怎麼忽然就說出那句話,果然是因為太過寂寞了吧?再說他看起來就不是一般人,又怎麼可能丟下一切跟她到處流浪呢?
“你就當我方才什麼都沒有講過。”蘇苓微微一笑,“我想就算我離開三皇子府,我們也未必就沒有見麵的機會。”
後麵的話,算是回答了男人方才的問題。
男人搖頭,似乎想要解釋什麼,蘇苓卻是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記得按時服藥,我這裏有什麼消息的話,會派人到這裏找你。”
說完這些,蘇苓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畫舫。
在她身後,男人凝視的目光久久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好像有千言萬語未曾說出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