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雖然這般說著,皇上還是在一旁坐了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
蘇苓神經緊繃,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看向炎夜麟。
炎夜麟倒是坦然的很,重新轉身對蘇苓說道:“你先休息片刻,待會兒再吃藥。”並用眼神示意她躺下休息。
蘇苓知道,炎夜麟這是給她機會免去與皇上的正麵交鋒,難得聽話的連連點頭,對皇上俯首示意,怯怯的樣子,然後頭衝裏側躺下,不敢再動絲毫。
炎夜麟對皇上恭敬道:“父皇,暫且讓蘇苓好好休息吧。”
本來炎夜麟在皇上心目中就沒什麼心眼,這一句類似逐客令的話皇上也並未深想,隻是有些無奈的淺笑,起身對炎夜麟點點頭:“你隨朕來。”
直到腳步聲漸遠,蘇苓才緩緩轉過身,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心中稍作安定。
皇上這是來視察了?為了一個蘇苓,皇上幾乎把朝堂上的臣子或輕或重地得罪了個遍。在臣子們看來,是他們的親眷有愧於皇上,倒也不會造成什麼謀逆的事端,可眼下皇上將炎夜麟叫出去,又是何意?
在這之前,蘇苓或許還隻是把炎夜麟當作自己離開蘇府的跳台,也是出於氣憤他人對他的欺淩,有意識的去保護。
可是眼下,開始質疑炎夜麟麵具背後的真性情,也是在得到他的幫助之後,不能忽視的一點,兩人已經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潛意識裏,她不希望炎夜麟出任何意外。
藥是由分派來的宮女送進來,並輔助蘇苓喝掉的,一直到熄燈,蘇苓都沒有見到炎夜麟。
蘇苓心中不可避免的有些擔憂。
自古君王多權謀,若非傀儡政權,哪個皇帝不是老謀深算的狐狸?蘇苓對炎夜麟所質疑的,皇上半分疑慮都沒有嗎?但蘇苓寧可,這隻是自己的假想猜測。
整整七天時間,炎夜麟沒有來看蘇苓,而皇上也明令蘇苓要在甘露殿好生養傷,不得回蘇府。
皇上何等聰明的人啊,蘇苓和蘇珍有了如此大的一出鬧劇,蘇苓在蘇府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難免受到蘇丞相一幹人等的詬病。畢竟是在皇帝的壽宴上受的傷,無論始作俑者是誰,皇上都有必要做出補償。
而這樣的補償對於蘇苓來講完全多餘,不僅多餘,簡直就是深層次的拉仇恨。
本來蘇丞相、吳明珠會因為蘇珍和太子親事被廢而記恨蘇苓,如今蘇苓更是因此得到了皇上的“特殊”照顧,雖然這已經是很明白的示意蘇丞相在處理蘇苓這件事上要謹慎行之,可照著蘇苓的性子,有打必有還,倒極少是個告狀的人。
皇上不過就是把蘇苓將要麵對的挑戰又升級了一個層次。
出宮那天,炎夜麟準時出現在殿門口。
清晨暖陽最是惹人,俊朗持扇少年翩然矗立,不說話不走動,蘇苓敢斷言,炎夜麟就是活生生引領模特業界的領軍人物。
“三皇子殿下果然很忙,連句告別的話都沒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擔心未來的皇妃就此被困鎖宮中,從此香消玉損嗎?”蘇珍親事被廢,傷口愈合,加上天氣很好,也或許是見到了炎夜麟,蘇苓心情出奇的好。
可是再怎麼掩飾,話中捎帶埋怨的酸溜溜的味道還是四溢了出來。
炎夜麟聞言淡淡一笑,憨實中竟是帶著一點小調皮,那雙分外明亮的眼睛看向蘇苓,更多的是一種不可取代的憐惜與嗬護,還有對蘇苓小脾氣的縱容與寵溺。
“抱歉,父皇那日交待了我一些事情,故此耽擱了些時日不能來看你。”炎夜麟解釋著,抬手去扶即將踏上軟轎的蘇苓。
蘇苓也不推諉,鑽進轎中心中還在思量:皇上在當時的情況下會派什麼任務交給他,讓他忙碌了這麼長時間?
軟轎一路晃晃悠悠,啟程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忽聞轎外一直伴隨的人開口道:“壽宴之上闖事的雖然是你二姐,唯一的受害者是你,可受惠的畢竟也隻有你。這個節骨眼上,我總是需要在眾臣麵前討給笑臉,否則日後恐怕更是難做。”
一句話,點醒了還在迷惑的蘇苓。
若是這樣的話,倒也無可厚非。
皇上給眾臣子的女眷留了顏麵和退路,可到底名義上還是“懲罰”了。他們不但不會計較皇上,反而會感謝他的法外開恩,但是對於炎夜麟,這些朝臣中則又是另一番計量。
一方麵,炎夜麟不是皇上最喜愛的皇子,一直以來被眾人排擠譏諷,完全不過一個名義上的皇子,實則虛權操持的廢人;另一方麵,蘇苓也在一夜之間在蘇府由本就不受寵的地位,瞬間一落千丈,這都是不用言明的事實。
兩個廢人加在一起,眾朝臣心中那點兒無處發泄的怒火,都積在這兒準備一吐為快。
皇上預料到這件事最終的承擔者會落在炎夜麟身上,故此下了一道口諭。炎夜麟在李公公的陪同下,象征性的去了幾位重臣、老臣家中,登門言明是皇上遣來為壽宴之事表達歉意的。
如此一番,還有誰會拿炎夜麟開刀?皇上都已經明示了對待此事的態度,這些跟隨皇上多年的臣子若是連這點因果都看不出來,又是憑借什麼在朝堂上屹立持久?
心思百轉,蘇苓不自覺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以至於到了宮門口下轎的時候眼神都是清明澄澈,帶著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暖和寧靜。
向外走的時候,不經意對上目光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炎夜麟,蘇苓撇嘴:“放心吧,有王禦醫在,腳傷、燙傷好的妥妥的,你將來的皇妃穩穩當當的。”
炎夜麟目光不住上下打量蘇苓,蘇苓以為他在擔心是否殘廢的問題。畢竟娶一個殘廢的女人回家,於不受寵的皇子來講,更是雪上加霜。
蘇苓說完這話還加緊了步伐,驗證般穩健前行,給炎夜麟看成效。
炎夜麟無奈笑出聲,蘇苓放慢腳步,側頭看他:“你笑什麼?”
孩子一般去求證一個事實,確實有點傻氣,可他笑,在蘇苓看來更不友善。
炎夜麟看垮下臉來的蘇苓,不緊不慢,直到和蘇苓並肩而行,才緩緩道:“橫豎是要娶回家的,殘廢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蘇苓冷哼一聲,心中道,嘴硬。
“不過我發現……”
蘇苓不禁豎起耳朵。
“七日不見,你變胖了。”低沉溫緩的聲音在身旁綿延流長,尾音就像擊進水中的石子,泛起漣漪,一圈圈蕩滌開去。
胖了,胖了……
蘇苓隻覺耳膜震動,除了炎夜麟的聲音,就連對麵飛奔過來滿口叫著“三小姐”的小玉的聲音都生生隔離開去。
直到小玉抱住蘇苓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淚,蘇苓臆想暴打炎夜麟的場景才算破滅。
來不及去敵視炎夜麟,深究自己身體的胖瘦,被小玉拉住訴說著這些天離別的思念。
“三小姐,您可算是出宮了,奴婢在府中這些日子一直想念三小姐……”沒等說完,小玉就有些泣不成聲。
看小玉滿是委屈的麵容,她不說,蘇苓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吳明珠和蘇珍在府中是如何針對薄待她的。
有氣不能衝著蘇苓撒,衝著小玉去理所當然,隻是苦了她。
蘇苓輕輕抱了抱小玉,聲音輕柔:“放心吧,這不就回去了嗎,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小玉哭聲戛然而止,淚眼朦朧對上蘇苓望向她的目光,心中饒是有百般的委屈,在主子這般懂她的前提下,哪裏還會抱怨。
“隻要小姐平平安安的,奴婢怎麼樣都無所謂。”
真情實意的表達,與表決心的義正言辭完全不同。
相較而言,蘇苓更喜歡這種以姐妹情相交的推心置腹,而非是上下階層的雇傭關係。
蘇苓沒有回頭看向炎夜麟,輕輕拍了拍小玉的肩膀,隨著小玉徑直走向馬車。
炎夜麟在身後叫住她,蘇苓哪怕再生氣,也不是個不知分寸,耍小孩子脾氣的人,停住腳步,等待炎夜麟的出招。
現在對炎夜麟,蘇苓倒是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態去對待,過高警覺反覺有些小題大做。蘇苓不喜歡在不確定的情況下盲目地作出反應,這是她曾身為女警時鍛煉出來的心理素質和處事應變能力。
可是似乎,所有的原則在遇到炎夜麟之後,自動失效,或是妥協,或是逾越,更多地則是在麵對他一臉憨實的無奈。
他總是好像聽得懂又好像聽不懂的樣子,很是令人抓耳撓腮。
“我送你回蘇府吧,出了這樣的事情,蘇丞相恐怕會為難你。”炎夜麟毫不掩飾地說道。
蘇苓轉頭看他,微抬下巴,頗有些傲嬌地問道:“你是擔心我,還是出於責任感?”
炎夜麟比蘇苓想象中的更加淡定,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平靜道:“當然是擔心你。”
小玉和暮寒在一旁會意微笑,誰也沒想著打破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小曖.昧和絲絲溫情。
蘇苓盯著炎夜麟,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哪怕是一絲一毫平日裏隱藏起來的聰睿,可到底還是放棄了,無礙地搖頭道:“他為難我的次數還少嗎?在皇上麵前都迎刃而解了,還怕在府中不成?”
兩三句反問,炎夜麟張了張口,凡事過猶不及,太過關切的話唯恐蘇苓心有負累,隻好點頭:“那你小心。”又轉頭不忘囑咐小玉,“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看到炎夜麟稍顯無奈的樣子,蘇苓倒是沒有預想的那般暢快,雖然不斷被他擺道,可畢竟都是善意,剛剛有些許生硬的話不排除有故意令他難堪的意味。
而炎夜麟回饋給她的,是縱容的體貼和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