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數月的脫敏訓練和習慣養成在這個時候有了成效,被言臻用熟稔的手法摸頭,諾蘭漸漸放鬆下來,豎瞳慢慢恢複成正常狀態。
他側過身體,露出身後水箱裏的人魚給言臻看。
“它受了傷。”
言臻低頭,那條雌性人魚是紅色的,尾鰭似乎被什麼利器削去一半,脖頸一圈皮肉被電子項圈電成了焦黑色,身上還有不少鞭子抽打出來的傷痕。
它奄奄一息,眼底卻全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言臻蹙眉:“它傷得很重,得讓專業的醫生幫它治療才行。”
新界研究所裏就有醫治人魚的條件,但海洋館裏展出的人魚大部分是由遠洋船捕捉,送到研究所篩選,最後轉運到海洋館。
人魚未必肯回到那個對它們來說像噩夢一樣的屠宰場。
果然,諾蘭立刻搖頭:“不,不去研究所,送它回家。”
言臻遲疑道:“送她回海裏?”
“對。”
“可是這樣不會加重它的傷勢嗎?”
人魚生活在遠洋深海,在海裏並非沒有天敵,這條人魚如此虛弱,現在把它送回海裏,隻怕它還沒有遊遠,就會被其他海洋生物撕碎。
“不怕,不怕。”諾蘭反手抓住言臻的胳膊,像平時討要零食那樣搖了搖,“送她回海裏。”
言臻稍作思忖,點頭:“好。”
她讓諾蘭待在這裏不要亂動,自己走出去跟館長交涉。
得知言臻要買下那條瀕死的雌性人魚,館長第一反應是拒絕。
海洋館這種對外開放的場所最怕鬧出虐待動物的醜聞,要是被人看見這條人魚的慘狀,隻怕會給海洋館帶來一波輿論危機。
言臻好說歹說,對方都不肯鬆口,那副樣子是打定主意要讓這條人魚死在海洋館。
言臻無奈之下隻能給司嵐打電話,向她求助。
司嵐如今接手了司家半壁江山的生意,包括新界研究所和這座海洋館在內的股份都在她名下。
她以股東的身份開口,館長雖然不樂意,卻也隻能妥協。
言臻折返回人魚館後台,把這件事告訴諾蘭。
得知她交涉成功,要到這條人魚,諾蘭眼睛一亮。
言臻讓保鏢找來一輛帶後廂的小貨車,海洋館的工作人員為那條雌性人魚換了一個水箱,送上貨車。
諾蘭忍著暈車也上了貨車,和言臻一起,在保鏢護送下前往碼頭。
到了碼頭,保鏢在言臻指揮下把裝著人魚的水箱轉到司嵐的遊艇上,往遠海駛去。
從白天到黑夜,遊艇航行了七個小時,在一處海域停了下來。
負責開遊艇的保鏢說:“小姐,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駛出遊艇規定的航區,有風險。”
言臻了然,告訴諾蘭,他們隻能送這條紅色人魚到這兒。
接下來回家的路要靠它自己。
諾蘭點點頭,走到水箱前,手掌貼在水箱上,用人魚族的方式跟紅色人魚交流了一番,然後打開水箱,將人魚抱了出來。
諾蘭抱著人魚出了遊艇內艙,往遊艇尾部走去。
言臻立刻跟上。
到了遊艇尾部,諾蘭沒急著把人魚放歸大海,而是跪在甲板上,俯身將一隻手探入海水裏。
言臻看著它這個動作,心髒微微一提。
此時的諾蘭隻要縱身躍入海裏,就能像一滴沒入海中的水,消失在她麵前。
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阻止它離開。
足足三分鍾,諾蘭收回手,站起身。
言臻正詫異他在幹什麼,平靜的海麵上突然傳來水花翻動的嘩嘩聲,旁邊一個保鏢警惕起來,迅速護在言臻身邊:“小姐小心。”
言臻沒動,而是定定順著水花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海麵起了一層淺淺的波浪,月光下,有東西在距離遊艇四五十米處的海麵探出頭。
是一條人魚。
緊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
越來越多的人魚浮出海麵,密密匝匝足足有兩三百條,直勾勾用豎瞳盯著遊艇。
這詭異的一幕別說言臻看了倒吸一口涼氣,就連保鏢也是臉色劇變。
這麼多人魚,要是群起圍攻遊艇,他們今晚就得死在這兒了。
想到這裏,保鏢立刻想要掏出隨身攜帶的軍刺。
但他剛有所動作,就被言臻阻止了:“沒事。”
諾蘭聽著這邊的動靜,沒有回頭,而是抱起甲板上的紅色人魚,輕輕將它放進海裏。
入水的人魚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水溫變化,打了個哆嗦,然後甩動受傷的尾鰭,艱難地掙紮著往不遠處的族群遊去,很快沒入族群中。
人魚族群將紅色人魚團團圍起來,像無數雙手托舉起一個受傷的孩子。
紅色人魚回頭深深地看了諾蘭一眼,隨著族群沉入海裏,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隨著其他人魚也紛紛回歸海底,言臻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還好,這些人魚沒有選擇攻擊他們。
還好,諾蘭沒有跟著它們離開。
見諾蘭站在甲板上怔怔地看著海麵,言臻示意保鏢先回內艙。
她走到諾蘭旁邊,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諾蘭偏頭望向她。
“你想回家嗎?”言臻問。
諾蘭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言臻伸手去解他的褲腰帶。
諾蘭一愣,下意識拽住褲腰不讓她解。
“想回家就走吧,它們還沒遊遠,你現在追上去,應該能追得上。”言臻說,“把衣服脫了,回海裏去,以後機靈點,別再讓人類抓住了。”
諾蘭一動不動,他低頭看著言臻。
眼前的人類體長隻有一米六,細胳膊細腿,肌肉不發達,身上也沒什麼力氣。
放在人魚族群裏,這是出生四個月幼年小人魚的樣子。
他隻要稍稍使勁兒,就能輕鬆捏碎她的頭蓋骨,掏出她的心髒。
她很耐心,跟自己說話時總是輕聲細語。
她很溫柔,喂自己吃魚時總是把刺挑得幹幹淨淨。
就連他故意搞破壞,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她打他時也舍不得下力氣,隻是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腦袋。
她跟族長嘴裏描述的窮凶極惡貪婪無度,殘忍捕殺無數人魚族的人類不一樣。
她也許,好像是個例外。
“不走。”諾蘭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