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西下的日頭,散落下最後的餘光。
整個城市一下子就陷入了一個昏黃色的世界。隻是,這樣炫極一時的色彩,終究隻是回光返照,之後,注定是一個黑夜,一個充滿危機的黑夜。
葉,很合時宜地飄落下來。枝頭,已經剩不下幾片葉子了。枯黃的落葉,昏黃的光芒,交織在一起,整個世界,一下子就蕭條了起來。
何於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陽台上。不知什麼時候,身後房間的門開了,一個身影,徐徐走了進來。何於微微側過頭去,用眼角的餘光輕輕一瞥。
“一個人在這裏看落日?”
“你怎麼來了?”
“隻許你在這裏看看黃昏,就不許我來找你,和你一起看黃昏?”愈薇說完,坐在何於的邊上,輕輕地將身子倚在何於的身上,然後將頭靠在了何於的肩膀上了。
“為什麼,所有的事情,你都不說出來,讓我和你一起承擔呢?”愈薇輕輕歎道。
何於沒有說話,因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隻是看著太陽落下去的方向,紅色的晚霞,在他漆黑如墨地瞳孔之中,倒影出來。
“看見這黃昏了麼?”何於輕輕抬起手,指尖落在西天,日落的方向。那裏群山環繞,夕陽將最後一絲光線奮力透射出來。“可是這是一個走向死亡的黃昏。”
“這就是你所擔心的麼?”愈薇朱唇輕啟,語氣之中有著說不出的幽怨,“可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隻有你。”
這樣直白的話語,絲毫不加掩飾,何於還能夠說什麼呢?再說下去,愈薇也不會改變心意,既如此,又何必再說下去呢。原本何於心底還有許許多多的話,隻是在這一刻,化成了一聲輕歎。
“你想過你家裏人麼?”何於忽然開口問道。
“想,特別是在這樣的時候,很想…很想…我想我爸爸,我想我媽媽,我弟弟。我還想媽媽做的飯菜,我很想在我做功課的時候弟弟出來搗亂,我還想…”愈薇眼中眼中流露出一種依戀,可是隨即又化成一種堅決,“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不得不繼續。但我很明白,從我走進這個局開始,我就明白,這是一條不歸之路,一旦踏上,也許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也許,下一步,便是死,便是天人永隔。死,自古以來,便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字眼。但是,在我眼中,它並不單純的是一個醜陋的字眼。所有一切的罪惡,醜陋,都是可以用死來洗淨的,人之將死,其人最善。還有,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死,便是一個最好的銘記者。也許,我死了,我的家人會很悲傷,但是我父母還有我弟弟陪伴,至少他們不會孤單。但是,如果,我失去了你,我會遺憾一輩子。有的時候,有些東西,是值得用生命去維護,去爭取的。”
愈薇說了很多很多,全都一字不落地落進了何於的耳中。
何於側過臉來,看著愈薇明淨澈亮的雙眸,心底湧出一種無以言表的溫柔。
何於嘴角勾出一個溫柔地弧度,一隻手輕輕地撫在愈薇那一頭散發著幽香的青絲之上,輕輕在愈薇耳畔道:“我也很想家,我很想念我的父母,他們都在外為我工作這麼多年,那種辛勤,我可以想象得到。我還想念我的妹妹小雪,那個永遠追逐著我的身影的妹妹。我喜歡她的天真,我喜歡看著她一對水汪汪的眸子,然後再她犯錯的時候,為她在父母麵前扛著。隻是,為什麼,為什麼上天會如此狠心,將她從我身邊奪走!”
“那是一個無法遺忘的冬季,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病魘。我每天都守在小雪的床前,看著她吃飯,看著她喝水,然後一邊安慰著她病馬上就會好的,一邊看著她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那種心痛,眼睜睜的心痛啊!”
“那一天,是小雪的生日,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十幾年前的那天下午,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天。那時我還小,隻有八歲,我記得走廊裏的燈光很昏暗,我和爸爸一起站在門外。直到聽到那個啼哭的聲音,我們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了。護士將她報出來,告訴我,我從此有了一個妹妹,但是當我上前去看一眼這個妹妹的時候,她似乎是感應到了,忽然止住了哭聲,緊閉著雙眼的她,竟然笑了起來!那個笑聲,讓我的內心,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那是讓人一生都無法遺忘的銘刻。從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她是,屬於我的,是要我用一生去疼惜的妹妹。那個雪天,大雪下得紛紛揚揚,整個世界,全都籠罩在了一片純白色之中,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黃昏悄然而至,我忽然福至心靈,便為她取名,何暮雪。”
“同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同樣是她的生日,故事的主角,也同樣是她。她躺在病床上,臉色,也越來越接近那一張單調的床單,蒼白到沒有半點生氣。她很開心,她說了很多話,盡管嘴唇已經開裂了,她還是拚命地說。我們讓她休息一下,但她卻說,再不說話,也許就沒有機會了。說到最後,她說她要吃蛋糕,就像往年一樣,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圍著一塊蛋糕,吹滅蠟燭,許上一個心願。盡管,醫生說她不宜吃甜食,但是,這樣情況下的她,我們又如何忍心拒絕。”
“我走出了醫院,找到了這個城市裏最大的蛋糕店,選了一個小雪往日和我說的,那個她最想要的那個蛋糕。城市裏,華燈初上,夜色浸染。我出了車禍,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病房裏,和小雪一樣的蒼白到沒有半點生氣的病床之上。”
“他們告訴我,我已經昏迷了兩天了。當我問起小雪的情況時,他們卻左右閃躲,但是在我不斷的追問之下,他們告訴我,小雪已經離我們而去,就在我出車禍的那天。”
黃昏,一下子就沾滿了悲傷,西天的紅霞,也終於是開始漸漸消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