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重逢方知歲月深

老樟樹修煉了近一千年,早已成了精怪。不過它深諳中庸之道,隱藏得極好,看外貌還隻是50年的樣子,起初連我也騙過去了。

那時一個施工隊老板奉魏總裁的助理梁庸天先生之命派遣了一個由十數人組成的精幹施工小隊拉了水泥木料及若幹器具等前來為風水大師木子蓋草屋,剛到地頭,工人們便驚見一株碗口粗細的樟樹霸道的落在宅基地正中央,大氣磅礴顯然舍我其誰的一副王者風範。

可惜工人們有眼不識泰山,不但沒有為其挺拔身影喝彩,反而 摸出了鋸子就要辣手摧樹。電鋸聲響起之時,老樹樹冠耷拉渾身亂震,枝葉無風自抖了好一陣。一番異狀讓工人們再度吃驚。

我止住了工人,手 掌貼在樹身上,它的憤怒與恐懼瞬間傳遞給我,那股帶著樹青氣的感覺從我的掌心大量湧入。我放下手,好氣又好笑:“你躲什麼啊,我又不是那種不知憐香惜玉之 人。”

接著吩咐工人縮小草屋規模,不得侵占樹的底盤,於是老樹便保存下來,而我的草屋也由原來設計的兩室兩廳廚衛兼備縮小為一室一廚,連上個茅廁都要出門 拐角走二十步借用鄰居趙大爺家的。

不過,老樹對我並不感激,它說的自然有它的道理:“若不是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蓋房子?如果不蓋房子,怎麼會危及我的生命?”

當時我在月色下揮舞著桃木劍,聽見它這番泄憤般的嘮叨也懶得跟它囉唆,索性捏了一個劍訣反身斜劈,劍鋒在地上劃出一道淺痕,順帶激起地上塵土,頗為激揚。

老樹抖抖葉子,突地住口。

望著透過樹葉撒在地上的斑駁月影,我裝模作樣歎了口氣,冷冷的說:“有些人,怎麼就這麼不知道好歹?真是白活了一千年。”收了劍回屋睡覺。

這一招很奏效。自那以後老樹再沒有嘮叨,並且主動擔當起我的警衛。遇見那些冒失鬼,誤闖了草屋的夜妖啥的,它就給我擋開;同時不忘夏天遮蔭冬天擋風,大 媚其好。

不過,我也不記它的好——樹精就是樹精,如果它能動,早躲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去了,何苦伺候我這樣一個在它看來喜怒無常的人?

相比而言,老樹更喜歡霞——盡管霞喜歡采摘些花兒每次來的時候她開的SUV都會碾壓死一大堆的野草——老樹認為,這是那些殞命的生物的宿命,也是他們的修煉必由之路。摘多了,壓多了,它們就能得道。

我對老樹的雙重標準和自我寬慰非常嗤之以鼻:要是這樣也能得道,當初我就該讓電鋸成全了它,沒準人現在早已經在天庭喝小酒聽小曲和太白金星下棋同昴日星官打鳴了,我可真是擋了它的大好前程啊。

老樹活了那麼久,慣了人的壞毛病——尤其是男人的——見到美女就心智全瞎喪失自我。好在我大人有大量沒有拆穿它,也容忍了它時常刺激我的話。說:“看看,什麼才叫大家閨秀。”

現在這個大家閨秀正翹著雪白的大腿躺在我的藤椅裏,玉體橫陳風光無限,十個腳趾甲塗著鮮紅的指甲油,亮亮的晃眼。躺了一小會,霞突然坐起身,目光閃閃的說:“哎,你知道麼?”

“知道什麼?”她那副神情讓我暗自警覺。

霞衝我嫣然一笑:“浩宇回來了。”

回就回唄,關我什麼事情?我懶於應付,順手將手中水杯遞給霞。

霞接過,喝了一口,接著將杯子放在桌上,又說;“我想跟他約會。”受的美國教育,說話很直接。

“喔。”我隨口應:“約唄。”

“我怕我爸爸知道,要不借你這裏用用?”霞衝著我甜笑起來。

浩宇是霞的奶媽的兒子,自小與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遭到了霞的父親的橫加幹涉棒打鴛鴦——這是霞的描繪。

在霞的父親心裏,浩宇這個奶媽的兒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兒的。於是在霞十三歲的時候將她送到美國,霞與浩宇這段懵懂青澀的感情便因此被迫嘎然而止。

後來浩宇努力讀書刻苦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學,畢業後在京城也找到一個安逸且頗有前途的工作,並認識了個女孩。據我所知,兩人已經談婚論嫁了。

霞離開故鄉到達那片繁華大陸後過上了與青梅竹馬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在物質上從不匱乏,精神卻很是頹喪,斷斷續續的讀一陣書,厭了,就出去混一陣,倦了,再讀一陣書,如此循環,終於在二十二歲那年大徹大悟收心養性洗心革麵如重新做人般重讀預科,並以高分考入名校。

大一大二兩年過去,霞醉心功課,終於在大三 的暑假才想起來回家探探,於是,霞踏上了這片她闊別了十一年的故土。

就這樣,霞與浩宇,重逢了。

真可謂重逢方知歲月深,兩人那斷了十一年之久的愛火居然還未曾完全熄滅,彼此一見麵便大有熊熊燃燒之勢。

霞的父親自然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遂惱怒不已揮舞大棒。同時浩宇經曆過名牌大學的洗禮後越發的有骨氣起來,受了幾次冷眼之後便也再沒有蹬霞的家 門。

於是,可憐的霞為了維係與浩宇的感情不惜忤逆父親另辟戰場。可是城裏哪都有她老爹的眼線,北京那更是魏總裁嚴加防範的地方,暗哨密布無從躲避。

霞隻好 不惜驅車2個小時,偏安到鄉下我這個草屋。

按照霞的話說,魏總裁對李天師——也就是本人——十分敬畏,不敢有冒犯舉措。所以我棲居的草屋反倒成了魏家勢力的盲點、霞與浩宇密會的最佳安樂窩。

可是這隻是霞大小姐的一廂情願而已,我就這麼一個茅屋容身,讓她當愛巢了我上哪涼快去?

所以我對霞時而隱晦時而明顯時而懇求時而威脅的要求向來都是唯諾不明的,一貫用曖昧模糊的態度婉拒之插科打諢混淆之裝傻發呆轉移之,總之不能讓她如願以償。

對了,關於這個老樹一反常態的對我十分支持並讚賞且衷心擁護,從不斥責我對霞太過冷漠無情住著別人的房占著別人的地卻絲毫沒有感恩之心。我知道且覺得很好笑的是,老樹熱烈歡迎並熱切盼望霞的到來能讓我的茅屋蓬蓽生輝,但它卻對霞身邊的玉樹臨風的浩宇十分不屑。

自然,對我這番態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數次交鋒後,她就聰明的不再提這個話題。隻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麼瘋,居然又提。

我偏頭問:“已經來了?”

霞忙不迭點頭,還不忘奉承:“大師就是大師,算出來的?”

“不行。”我不再繼續和霞繞圈子,這次索性斷然拒絕,“孤男寡女,幹柴烈火。”

這兩個成語著實讓霞好生思索了一陣才明白其中含義,她頭一次見我如此旗幟鮮明的反對,遂大呼冤枉起來:“我們哪有你想得那麼,呃,不好。我們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歲就到了美國,中文都說不利落了,氣急敗壞下都有些結巴。

“嗯。”我點頭,難免有些陰陽怪氣,說:“開2個小時車到這裏來就為聊天。”

霞俏臉一沉似惱似羞:“你瞧瞧你,一點都不像風水大師。”

我笑出聲來,說:“我幾時說過我是大師了?還不都是被你們奉承的?我啊,說白了就是個江湖術士,無比邪惡的從你爸爸身上賺了銀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豎正待跟我唱對台戲,門口又傳來兩下叩門聲,接著浩宇的聲音隔門響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點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頓,他續道,“霞,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來。”

霞忙站起來開門追出去,邁過那個門檻時不忘轉頭向我生氣:“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實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

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幹幹淨淨的,說 說話而已,想不到你這麼小氣。”我知道她想說的其實是“清清靜靜”而不是“幹幹淨淨”,不過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詞,霞已經砰的一下,將門重重關上。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端起霞喝過的水杯,杯裏的水清澈平靜,杯沿還留下了她清晰口紅印;我眯了眯眼,將杯子舉到眼前,拇指與中指一彈,一縷陽光射進屋子,穿透了水杯,光影折射下閃出七彩光芒,一座建築物隱隱綽綽出現在水中。我仔細辨認了一陣,卻發現這座建築我曾見過,其實便是村東頭那座自清末就已廢棄的廟 宇。

霞是個命中帶水的人,成於水,也將損於水。對於算八字我隻是略微知曉並不精通,所以每次她碰過的有關水的東西,我都會這樣看一看,看看她的劫難什麼時候到。

水能預示,能提前得知,幫她避一避,也當我盡一份朋友之力。

清末,神州亂世,妖孽橫行。廟宇被棄的原因已經無從知曉,但是我確信,此時廟宇的影像出現在霞接觸過的水中,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暗自琢磨了一陣,決定過去看看。我隻得這麼一個朋友兼房東,雖然時常與我鬥嘴加鬥氣,我不想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