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照殺不誤

等我表明來意,胡婆一點也不含糊,給我推薦了個生意。我一聽地點,忙不迭點頭。H市,坐落在東方,比鄰最大最繁華的直轄市,更重要的是,這是個旅遊名城,風景想必美得一塌糊塗。我差點邊流口水邊悠然向往。

掛了電話,我決定現在省城好好玩兩天,四處走走吃吃看看,再前往H市。注意一定,我歡歡喜喜的找了省城一家老招牌的麵館,吃了碗色香味俱全澆頭冒尖的魷魚香菜麵。

我半躺半坐在藤椅裏,仰望著屋頂橫豎交叉灰塵積出三寸厚的木梁以及周邊或明或暗或黑的死角,正在進行著每日例行的活動——發呆,木門突地響了兩聲。我循聲望去,絢麗的顏色在門縫一閃而過,接著魏大小姐霞略顯誇張的嬌嗔聲便傳了過來:“木子,大師,你在不?”

我姓李,祖奶奶說,我的名字,或者說任何一個當值李氏女子的名字,都是個關乎安危的秘密。這個李氏女子必須克製保守,至少,在找到那個人之前,她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其他人。但是,她會一天一天的淡忘自己,直至有一日徹底遺忘。

假如在那之前,她仍然沒有找到那個人,這便意味著李氏這一世的使命失敗。這個李氏女子必須放棄現在的自己,重新做回一個平凡人。為麵包朝九晚五,為愛情相夫教子。

之後,當她生下第一個孩子時,祖奶奶會重新出現,將孩子帶走。新生的孩子將是女孩,她將繼承前任未曾完成的使命,從頭修煉,邊鏟除邪魔,邊繼續尋找。

所以,我一直將自己當成一個有姓無名之人。我將我的姓拆開,讓我的朋友稱呼我為‘木子’。簡單,易記,甚至有些朗朗上口。

祖奶奶雖然不以為然,我卻很為 此洋洋得意,名字算什麼?不就是個區別自己的符號麼?隻要具有某範圍內的獨一無二性,具體叫什麼並沒有太多意義。

阿貓也好,阿狗也罷,無傷大雅。可惜的 是,能與我成為朋友的,在我虛度了26年光陰之後,也隻得一個霞而已。

當然,關於祖奶奶的話,我是很有些疑問的——關於這點我想說 明一下,當我剛出生的時候,祖奶奶說,一看就讓人覺得是個怪孩子。

不哭,不鬧,睜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自顧自發呆,小小年紀奶還不會吸,居然會皺眉,做一臉 沉思狀。會說話的時候便開始問問題,小的時候問的問題很幼稚。

比如說,我會一本正經的問祖奶奶,朱砂為什麼是紅色的,通便符為什麼彎彎曲曲的,劍為什麼非 要用桃木的,為什麼天不亮就得起來舞劍,那個沒有腳的人為什麼一見我就飄著逃走。

為什麼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人朝我哭,還有,為什麼祖奶奶總是在晚上我做夢的 時候才出來。

這些問題,祖奶奶都還能夠應付,心情好的時候也一一的向我解答。但是,有些問題,比如,那個讓李氏女子窮極數代盲目等候的 人,到底是人?是鬼?還是妖怪?

又比如,李氏女子代代不同,名字也各個相異,具體能有什麼關鍵?

再比如,祖奶奶怎麼能確保每一代李氏女子生的第一個孩子是 女孩?假如是男孩又會怎樣?再再比如,我該怎樣放棄現在的自己重新開始呢?

對於這些問題,祖奶奶的答案就很含糊了。其實最後一個問題,我是很想知道答案 的。

因為,我實在厭倦了。

很厭倦。

厭倦了手中這本已經泛黃的經書,

厭倦了那柄丟在屋角的桃木劍。

厭倦了每日清晨的聞雞起舞,

厭倦了用朱砂畫符。

厭倦了啊,我知道,我厭倦的,其實是自己。

我嚐試著主動遺忘自己的名字,這樣便可以早點解脫,可是不行。

我心裏時常會浮現出自己的名字,三個雪白的字,猶如漆黑的夜裏突然亮起的閃電,刺眼的劃破黑幕,瞬間消失,留下滿目暈眩;閉上眼,那三個字就如詛咒般戴著獰笑在我眼前扭曲著身子,慢慢隱去痕跡。

每到此時,思緒繁雜,心神不寧,氣海忍不住陣陣翻騰。我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金剛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往返念叨數遍,漸漸平靜。

擲下手中的《李氏伏魔大法經》,我起身走到門前。耽擱得太久,霞這個大小姐早就不耐煩了。

打開門,門外陽光燦爛,氣溫高灼,熱浪刺激得我微微眯了眯眼。隻見霞著一身鮮紅與深藍較雜的長裙,頭戴一頂寬邊草帽,帽沿處隨意插著幾朵一看就是草叢裏采摘的野花;帽端繞著幾縷絢爛的煙霧,似有若無,那是花魂,不足為害。

不等我先開口,霞已經叫了出來:“你在家,怎麼這麼久,才來開門?我還以為你出去了呢?”她總是這樣,一驚一乍之時就會中英文夾雜的和人交流。好在我已經習慣,基本無視那些唧唧歪歪的鳥語。

我歎:“知道大小姐要來,我怎麼敢出去。”

“神婆,又掐指算過啦?”霞氣咻咻哼了一聲,繞過我,徑自進了屋,摘了帽子,掏出手絹擦了擦汗,接著哎呀一聲歎了一氣,愜意說:“還是你這屋子涼快~比空調還舒坦。”

我關門,重新念了個封門咒,將夏日炎熱的空氣擋在門外。

霞在屋內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愜意的坐低了,伸了伸修長的腿,一眼撇見地上的書,揀起來,咯咯嬌笑:“你們李家的傳家寶哎,怎麼每次我來就見到它躺在地上?”

我沒搭理她,進廚房捧著熱水瓶搖了搖,似乎還有半瓶水,於是取過杯子拔開瓶塞,倒了杯水。

霞也不介意,翻了翻書,繼續嘲笑:“這樣鬼畫符的東西,你也看的下去。”

霞是我的房東,確切的說,是地主——我現在住的草屋就座落在霞的祖產上。

霞的祖父曾是這一地方的地主,方圓八百裏都是他老人家的地盤;抗戰時八路路過此地,老地主捐錢捐糧,非常積極,並照顧了團長懷孕的老婆;解放後,團長做 了高官,地位穩固,於是在那個動蕩時代保住了霞的祖父,以及部分祖產。

霞的父親借由關係,下海經商,順風順水,成就了現在的龐大資產。

後來霞的父親想給霞的祖父遷墓,想找高人選塊風水寶地,於是經婆母介紹找到了我。我平時無事,太平盛世,哪那麼多妖魔可除,再說現在都是無神論唯物主義橫行,我更加沒生意可作,於是便看個風水什麼的賺點零花錢,就這樣認識了霞和她的一家。

婆母是拜狐仙的,她家那隻母狐狸我還見過,一見我就躲得沒影了。婆母說,上仙告訴她,我是帶煞之人,遇魔斬魔,見妖降妖,就是仙,若是礙了我的事擋了我的路,也照殺不誤。

我對這隻母狐狸的話非常不以為然。狐狸貪人間的香火,就是喜歡亂說,若不是經常造口業,修行時間大概可以短個幾百年。

但是婆母很以為然,把我當大師推薦 給了霞的父親。憑借婆母在業界的名氣,我,年方二十四的木子,堂而皇之的幫這個大資本家的大地主爹選了塊風水寶地,遷葬之,不但收取了不菲的謝金,還得到 了這塊地——就是草屋座落的這塊地。

這是個聚煞之地。

祖奶奶托夢給我,說,要找到到那個人,就必須尋一塊煞地修煉。

至於為什麼,祖奶奶沒跟我說,問也問不出因由。

我正好缺一塊落腳地,於是跟霞的父親一提,他欣然同意,大概覺得有這樣一位風水大師在家,對他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吧。

可惜,我沒告訴他的是,看風水僅僅是我的副業,我的主修,是誅邪。

在每年最熱的那段時間,霞總要到鄉下消磨一段時間,這個正在美國某常春藤名校讀工商管理碩士的高材生對我充滿了好奇——或者說——對風水這種另類的中國文化充滿了好奇。

人類從有記載開始到現在,洋洋灑灑數千年,數千年之前的那個蠻荒時代,更加充滿神奇:妖孽滋生,神鬼共存。這些都是現代知識所不能解釋的,既然不能解 釋,不如直接無視。

於是,這些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東西,就成了神話故事的主體,流傳至今——當事物以另一種方式傳承延續,不得不說是一種可敬的生命力。

隻不過時光流逝世事變遷,世間萬物生生滅滅旋轉輪回,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操縱掌握,世人,即便有命修煉個上千年,也是勘不破其中關聯的。

對於這些,我的態度相當之淡然,想破了頭也想不到的東西,索性聽之任之,何必庸人自擾呢?但是,顯然的,並不是所有的人,或者,妖,都讚同我。

比如說:“你看看,你看看,現在的世界,成什麼樣子了。”這是草屋前的那株老樟樹的口頭語,每次說這句話時,必定伴隨痛心疾首的顫抖,抖落一地黃綠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