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為女鬼打抱不平,十三年可不是短暫的時光,這男人不給女人一個交代也就算了,到頭來卻連命都要了去。
不知道上輩子這兩人是什麼糾結的關係,今生要這麼糾纏。
“我跟著你十三年,我無怨無悔的跟著你十三年啊。”周宏,或者說是附上了周宏身的枉死女鬼,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人死後為什麼魂體能在人間繼續流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它心中還有執念。盡最大能力幫助魂體滿足生前執念,已經成了行業裏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一方麵是便於超度,引導魂體早些放下生前事去往往生路;另一方麵,大家都有這麼一天,今天幫了別人,沒準明天就有人幫自己。
眼前這個女鬼,我想她的執念多半是為了報仇——這當然不能放任它任意妄為——但是,嚇嚇人出出惡氣,這些行為是在我的容許範圍內的。
至於這男人,手裏已經欠下了一條人命債,閻王爺那生死簿裏估計近百年內是休想看到他的名字了。若是再欠一條——好吧,這個可能性沒有了,有我在,必定要看護周宏周全,否則老天爺也不會安排我鬼使神差的在這個小縣城一呆就是這麼多天。
我盤腿坐下,托腮靜觀其變。突然有聲音傳來,我回頭看見小文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我朝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他理解的點點頭,然後靜悄悄坐到我身邊。
我打著手勢問他,說:“時間到了?”
他點點頭,接著他指了指場中,問我情況怎樣了。
我指指周宏,抹了抹喉嚨,然後做了個哭泣的動作,意思是周宏被女鬼附身了,現在正在哭訴。
小文居然全都理解了,他不再問問題,和我一起托腮看戲。我很佩服他的理解力。
“你,到底是誰?”聽起來此時男人應該是有些明白了,但似乎是不肯接受——也是,這事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接受的——他仍在負隅頑抗,抖抖索索說:“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周宏繼續哭泣。
這女鬼被斷了喉,一肚子委屈說不出來,此時借周宏之口正好哭個痛快說個痛快。哭過之後便開始了回憶。隻說了幾個細節片段,便被男人粗暴的打斷,他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叫喊了起來,質問對方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些是不是被人收買了來害他。
他手裏還攥著麻繩,企圖謀機手機害命,現在居然質問別人是不是來害他?
男人的心虛和軟弱在歇斯底裏的發作過後徹底暴露,隻聽撲通一聲,他跪在了周宏身前,以頭蹌地涕淚交加,“雲莉,你是不是雲莉。莉,我,我對不起你。
”
雲莉——好吧,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還是以本名稱呼吧——放聲大哭,哭得站也站不住,搖搖晃晃的,右手顫顫巍巍的指著跪在身前的男人,“你,好狠啊。。你怎麼,下得了手?我,好痛,喉嚨好痛,好冷。”
男人嚎啕大哭起來,斯著嗓子道,“我也沒辦法,雲莉,你逼得我太,太緊,我也不想這樣啊,我也心痛啊,”
我暗暗搖頭,男人,負心的男人啊,永遠不要期望他們會自我反省。
男人開始長篇大論的為自己開脫,“雲莉,十三年的情分,你以為我不念麼?我,我,我,多想娶你,想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想跟你生活在一起,生兒育女,但是你也知道,我現在能這樣,全靠我老婆,我老婆她娘家人為了你的事情,找了我多少麻煩你也知道的,那,現在,我老婆又懷了孩子,他們逼我跟你了斷,我實在是沒辦法,我也是被逼的。”
我聽得心中氣悶,所有的過錯都是外力所致,這是弱者最好的為自己所犯錯誤找的開脫借口,當初的歡欣享樂都忘記了,記得的都是所有的迫不得已。偏偏這樣的“弱者”是人類的大多數。
我看了看小文,他歪著頭,亮晶晶的眼睛正盯著我。我疑惑,問他怎麼了。他拉過我的手,在我手心一筆一劃寫字,問我,“這就是人類的愛情?”
我反抓過他的手,用筆畫回,“不好說。”
“為什麼?”
“愛情是個很複雜的東西。”
“有多複雜?”
“因為很複雜,所以不好說。”
小文沉默了一刻,大概被我繞糊塗了,其實我自己也很糊塗,我還沒戀愛過,唉,誰會愛我呢?
“不過,”我抓起小文的手心開始寫字,“愛情會令人變得自私。”
“也就是說,自私的才是愛情?”
我一愣,我有點兒跟不上妖的思維方式。
“有沒有無私的愛情?”他繼續問。
“應該有,”我想了想,然後回,“但是,至今我沒有見過。”
“既然沒有見過,為什麼你認為它存在?”
“我希望它存在。”
“在你的希望中,它應該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皺眉想了許久,才一筆一劃回道,“不已物喜不以己悲。”
小文疑惑,“範仲淹?”
“借用一下。”我解釋說:“我的理解是‘愛,不使我忘乎所以,不愛,不使我迷失自我。”
小文沉默了一陣,說:“假如你是這個雲莉,你會怎樣?”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出,我反問他道:“假如你是她呢?”
小文很快回我,似是答案早已在他心中,隻有兩個字,“守候。”
這個答案讓我很是觸動,要多麼寬廣的胸懷才能讓人能壓抑自己的情感,默默守候在自己心愛的人的身邊?
我想,人類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因為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短到來不及深思熟慮,人生的路便到了盡頭。猶如夏日的知了,憋足了一個秋冬,才有一月的歡愉。
借著淡稀的月光我看著小文的側麵,忽然心有所動,“難道,這是你在這裏的原因?”守候在健哥身邊,難道是為了情?
小文神色迷離,一聲長長輕歎似是從心底裏呼出。
我轉頭看向場中相向哭泣的兩個男女,他們之間有情麼?很難用一個沒有來否定吧。隻是,愛情為何催生出這樣的結果,這簡直是一個亙古難解的謎題。
我正在沉思,沒留神男人動作。等我回過神時,男人已經用繩子勒住了周宏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口中還喃喃自語道:“雲莉,別怨我,好好的去了吧。”
他想做什麼?難道以為勒死了周宏他就把那個雲莉又殺了一道,他就徹底擺脫了雲莉?
他腦子進水進得厲害,我跳了起來,衝了過去。
聲音驚動了男人,他抬頭看見我,立馬大叫了一聲,“站住,你,別過來。”
“你殺那孩子有什麼用?”我歎氣說:“殺了他以後是不是打算把我也殺了?”男人惡狠狠的瞪視著我,看來被我說中了,小文緩緩站起來。
男人眼中露出絕望,他即便殺了周宏,也不可能同時對付得了我和小文。有些事情不能做,做了就收不了手,有些路不能走,走了就回不了頭。
“放了那孩子,”我柔聲勸他,“你殺了他也無濟於事,最多又多一個冤鬼向你索命。”
男人麵色慘白,手開始發抖,勁道鬆了許多,我看見周宏開始大口喘氣。
我再道,“你的雲莉已經脫了這男孩的身,你抓著這孩子沒用,放了他吧。”
聞言男人渾身發起抖來,反而把周宏抱得更緊了。他四下裏張皇眺望,口齒不清道,“你,你你,說什麼,她她,她在,在哪裏?”
雲莉就在他身邊,可惜他看不見。
我看見雲莉直勾勾看著我,眼神裏都是渴望。我便問她,“你還有話想說?”
雲莉點頭。
我說:“那你別上這孩子的身,他太弱了。”雲莉再度點頭。
男人嚇得拖著周宏離開剛才站立的地點,一會看看我,一會又四下亂瞅,身軀佝僂神色倉皇形容猥瑣,一如喪家之犬。
我於是勸道:“看到他這樣,你覺得還有繼續對話的必要麼?”
雲莉倏地黯然,但還是點頭。
“好吧。”我隻得道:“我有法子讓你開口,讓他看見你,但是你得保證,不能傷他性命。”雲莉皺眉。
我沉了臉,說:“陰陽陌路,這秩序亂不得。你明白麼?”
雲莉神色複雜的盯著曾經的愛人很久,才慢慢的點了一下頭。
我轉頭問小文要來我的包袱,抽出一根香,點燃插進地裏,接著摸出一張符,引火燃了,低聲念了咒語。待符燒盡,雲莉顯出身形。
“有什麼話就趕緊說。”我囑咐著:“香一燒完勾魂使者就會出現,到時你隻要跟著他走就好。”
雲莉試著開口說話,說了個好,然後轉頭看著那個男人。
此時男人不再渾身發抖,不知是怕得過了頭,還是聽見我的話知道自己一時性命無憂了。隻是他依舊把周宏抓得緊緊的,當做盾牌擋在自己身前,兩隻眼睛隻管死死盯著雲莉。
雲莉緩緩朝他走去,男人拖著周宏一連倒退幾步,口中邊喊:“你別過來,你,你,有話就站那說,”
“我就想說一句,”雲莉停了下來,聲音倒是挺溫柔,“說一句我說過很多次,可是你一次也沒真正聽進去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