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況純屬少有之事。”林平凡笑了笑,指著日光下平靜如鏡的碧綠湖麵,緩緩道:“清和湖乃是極陰絕地,公園內林立柳樹是唯重陰,水性屬陰,湖水乃死氣之水,則為絕陰,雙陰疊合為此極陰絕地,在湖底死亡被拋屍之人,等若被鎮住了三魂七魄,時間一長,天地三魂便化作本源陰氣融入湖水中,唯獨留下七魄苟延殘喘,毫無理智,且極易化煞。”
“這種冤魂,注定無法重歸輪回,隻有被消滅一途可行。”
聽了林平凡的解釋,我細細一琢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清和湖裏的厲鬼怎麼一個個都跟野獸似得,原來缺了三魂。”
從舊書店裏淘來的舊書中,我看到過有關三魂七魄的注解,古有雲,人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三魂當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獨住身。天地命三魂並不常相聚首。
天魂歸天路,因天魂隻是良知亦是不生不滅的“無極”,有肉身的因果牽連,所以不能歸宗源地,隻好被帶走上天路的寄托處,暫為其主神收押,這是所謂的“天牢”。地魂歸地府,到達地獄,因地魂可知主魂的一切之因果報應,也可指使在世肉身之善惡,所以肉身死亡後,地魂再進因果是非之地。
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葉。魄無命不生,命無魄不旺。命魂是人身的主魂。天地二魂的聚合產生命魂而生人,命魂終結時又分出陰陽,並回歸天地。
這湖中的厲鬼既然連三魂都沒了,又何談重歸陰曹地府再入輪回?也難怪陰間不收,隻怕拘了去,也隻是個毫無理性的怪物,連判官都無從下手。
“可是如果不入輪回,圓塵老和尚的超度又算怎麼一回事?”我想到這個問題,納悶問道。
林平凡無奈的攤攤手:“雖然名義上叫超度,但實際和殺鬼無異,你真以為世上有隨便念幾句經文,就消散一聲業果,直接榮登西天極樂世界的好事嗎?至少在咱們中國隻有陰曹地府,圓塵僧人的慈悲力隻能化解厲鬼的煞氣,讓它們順利魂飛魄散,重歸於天地之間而已。”
“這和我多年以來的認知觀有點出入哈。”我幹笑兩聲,超度等同於殺鬼?要是被寺廟裏一群和尚聽見了林平凡這說法,還不得衝出來跟他理論一番?
林平凡解釋道:“倒也不是說所有的超度都是殺鬼,隻是對待這種缺失三魂的鬼魂,唯有此法才能解決根本,哪怕我師父在這兒也沒法使這些魂魄重入輪回。”
“好吧,我大概知道了,難怪逍遙子那家夥說什麼怕沾染殺孽所以不肯來……圓塵老和尚倒是不怕?”說完,我瞧了眼不遠處正盤坐於湖岸邊念誦經文的老和尚,他一身肅然,手中持著念珠與佛經,和普通的誦經和尚別無二致。
“怎麼不怕?這幫老家夥都不願意沾因果的很。”林平凡卻是苦笑著搖搖頭,又道:“我來這兒可不是光給這和尚護法的,超度由圓塵僧人超度,但最後解散七魄的活兒卻是我的,殺鬼的因果是非得我扛著。”
“讓你扛因果?不是吧,你就這麼答應了?這也是你師父的命令?”我詫異問道,雖然我不太懂那些縹緲的因果是非,但從他們的言行中,也能判定出不是什麼好沾染的玩意,連逍遙子、圓塵老和尚都不願背負的因果,怎麼就讓林平凡一人承擔?
“不用擔心。”林平凡卻毫不在意的擺擺手:“雖然殺鬼會擔殺孽,但同時也會獲取功德,對我來講沒多大影響,我師傅說隻要問心無愧即可,而他們之所以不願意沾染因果,是因為要尋超脫紅塵之道,而咱們離那些玩意還遠著呢。”
“哦,沒事就行。”我點點頭,有些事離我們比較遠,就暫且不去想了吧:“我就說當初超度厲鬼的時候,圓塵老和尚怎麼讓我最後去收取那女鬼的功德了,原來是他不想沾染因果,我還以為是那老家夥發善心了,切。”
“那個老家夥發善心了呀?”
正當我吐槽圓塵老和尚時,突然老和尚的聲音就從我身後傳來,我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圓塵老和尚正站在我身側笑眯眯望著我,手中還持著他那串金光凜然的念珠。
“沒、沒什麼。”我朝後退了兩步,和這老和尚保持一定距離,這才嘀咕道:“佛家不是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嗎?你在背後聽人閑談,就不怕佛祖怪罪?”
“阿彌陀佛,施主聲音那麼大,老僧想不聽見都難,不算犯勿聽之戒。”圓塵老和尚與我打了個趣,雙手合十,一如既往念了句佛號,扭頭望向林平凡道:“林小友,勞煩你了。”
“恩。”林平凡點頭應了聲,在肩上背的小挎包裏翻找片刻,取出一把畫著奇怪符文的黃符,他幹脆利落走到湖岸邊,一把將手中黃符揮灑向半空。
光天化日之下,數張黃符無視重力,通通懸浮於湖麵之上,林平凡掐著個手決,閉著眼睛嘴裏聽不清念叨著什麼,咒語複雜繁瑣,念了足有一分鍾都還沒念完,我猜他可能在誦讀功德經之類的道教經典,而非普通道術咒語?
閑來無趣,我看了眼身邊一身粗布袈裟的圓塵老和尚,問道:“湖裏還剩幾隻厲鬼?”
“阿彌陀佛。”圓塵老和尚念了聲佛號,緩緩道:“除卻林小友即將超度的這位冤魂,湖內還封存著最後一位苦難之人,再過幾日,等將最後一位可憐人渡出苦海後,老僧準備在此誦讀金剛經半月,以期我佛慈悲,能改此地絕陰格局。”
“哦?”我聽見老和尚還打算在這兒長期誦經,瞧了瞧清和湖四周的封鎖線,都有巡警把守,沒有一人敢靠近湖邊妨礙老和尚和林平凡做法,忍不住問道:“政府給你多少錢啊?”
“啊?”圓塵老和尚也被我問的一愣,忍俊不禁道:“施主這問題倒是獨特,世間功德豈是凡物金錢所能衡量的?老僧在此超度冤魂、誦讀佛經乃是善緣,與錢無關……那王局長倒是答應給安陵寺募修新廟,但與我來此處可是兩回事,施主可別混談啊。”
“額,大師真是妙人。”
我被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我原以為圓塵老和尚是個隻懂佛經的迂腐之人,但沒想到,這和尚倒還有趣,口口聲聲說著為功德非金錢,後半句卻話鋒一轉,把自己收受賄賂的事抖摟了個一幹二淨,真真是問心無愧,言行必果。
與圓塵老和尚閑聊時,湖岸邊林平凡口中咒語也念誦完畢,漂浮在半空的黃符灑落水中,這零零落落的符紙在接觸到水麵的瞬間,竟迸發出璀璨金光,湖水在金光照耀下,隱約顯露出一個血紅色的人影,我定睛一看,正是被封印的厲鬼之一。
“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林平凡毫不含糊,雙手作叩,兩指並攏猛然指向湖麵上的鬼影,水麵漂浮著的金光黃符便不約而同湧了上去,將厲鬼魂體包裹其中,或許是因為圓塵和尚念誦的往生咒緣故,厲鬼全程既沒有逃跑也沒反抗,任由黃符將其包裹,身上煞氣越來越淡,最終連帶魂體本身,悄無聲息的消散於天地間。
從念咒結束到冤魂消散,來來回回也不過一分鍾左右,林平凡邁步回到我們這邊,氣息有些紊亂,額頭上布滿汗珠,似乎消耗了不少力氣,他從小挎包裏掏出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才勉強緩過勁兒來。
“辛苦林小友了,能渡苦難之人脫離苦海,乃是大大的功德。”圓塵老和尚雙手合十,朝林平凡念了聲佛號,但除了鼓勵外,也沒什麼實質幫助了。
林平凡看了眼圓塵老和尚,擦擦額頭的汗珠道:“圓塵大師,那我便先行告辭了,若再晚,可就沒法給我師傅買上秘製雞腿了。”
說完,林平凡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沿著石子路走了,這小子一天到晚來匆匆去匆匆的,也不知著什麼急,我站在原地望了眼圓塵老和尚,沒多想,便轉身跟上林平凡。
“你小子也不等等我,跑那麼快急的投胎啊?”
林平凡也不在乎,哈哈一笑,打趣道:“急著投胎的不是你麼?剛碰麵時,你可是急死忙活的讓我送你去陰曹地府投胎的。”
“扯淡,就你那三腳貓功夫,要不是我當時動彈不得,你不一定能收拾得了我。”我滿頭黑線,正色道:“別廢話了,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什麼事?”
“幽冥殿的攝青青讓我個人,說我如果找不著,可以去青雲觀找你師父問問。”
“哦?找誰?”
“一個姓張的算命道士,我也不認識。”
“姓張的算命道士?”林平凡一邊朝公園外走,一邊摸著下巴思索:“我倒是認識個算命道士,卻不知他姓甚名誰,隻是見他來過青雲觀,有一麵之緣。”
見林平凡說不清楚,我擺手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回青雲觀找你師父問問吧,反正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