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步步驚心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密室,爾雅苦笑著看著周圍的一切,深知自己的所有行動和想法,不過早已掌握在別人手中,就好像一個將死之人,在閻王老爺麵前可笑地作為,在那人眼裏,不過是孤魂一縷。

想起鋆宸痛苦的容顏,爾雅的心像是整個被人揪起,隻輕輕一捏,便碎得無法重拾。爾雅像是再沒了靈魂,她木木地跪在父母的靈位前,久久未曾起身,像是這樣,便可以減輕心內的痛苦。

離人散一旦入體,便隻有七天性命,身子一點一點虛弱,體內器官一點一點衰弱,神識一點一點被抽空,然後,便再也無法醒來。

七天?爾雅心想,即使七天之內,她能夠走出這裏,她又拿什麼救他?鋆宸困苦一生,最終,卻是因她而死嗎?她不信,她也不敢想。不過,若是他不在了,即使被護的安好,也不過是生屍一具罷了。

密室的門,驀地被打開,透過門縫灑進來的月光,讓爾雅明白,一日已過,鋆宸此時已經遭遇過了一次失去,爾雅也會想著,鋆宸最為牽掛的人,會是誰呢。

男子的臉,酷似她跪著的靈位所屬的那個男人,她熟悉的也陌生的叔父,一如幾年前的風韻,白衣似雪,黑發如曜石,眉目清秀,爾雅長得像父親,卻畢竟是女孩子,總有些柔美,而這個男子,竟是像極了陰柔的父親,所以,爾雅更似所謂的叔父。

“這個世上,我最不希望看到逝去的人,便是小侄女你了。若你不在了,那萬金之血,便不會再流淌在這世上,你說,那麼美好的補品,不見了多可惜?”男子看著爾雅,卻是笑了,這笑容,透著輕鬆更似帶了一些狂喜,“小雲,我終於找到你了。”溫暖的手掌摩挲著爾雅的臉,帶著一絲溫柔。

爾雅並不說話,眉間朱砂被皺著的眉頭藏入深處,那眼裏滿是厭惡,卻並沒有一絲退卻,“若是想要取血,那便快些吧,你應該知道,若是依著我的意願,我更想殺了你。”

男子卻是笑得更加開懷,“小雲就是比姐姐可愛,小雲不在,叔父可無聊了。”說完卻是將頭靠近了爾雅的頸後,鼻子輕嗅,“被叔父劃到的傷口還疼不疼?”

爾雅隻是一個瞬間的走神,卻是感覺到一個濕潤的物什從她頸間傷口劃過,唾液觸到傷口的時候,一絲刺痛的感覺,爾雅咬牙忍著,像是做好了什麼準備,果然,隻眨眼間的功夫,隻感到牙齒刺破皮膚的痛感,爾雅的脖子便被男子咬破,血液像是聽從了男子的指揮,乖乖地流入他的口唇之間,沒有一點浪費。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隻是一瞬之間,頸間的痛楚漸漸消失,可是她卻再沒有氣力睜開眼睛看一看,失血過多的冰涼,讓她的身體抽搐起來,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痛楚,她安逸了太久,早已忘記了被當做螻蟻蹂躪的卑賤。

她應該睡了許久,密室內的蠟燭被燃得精光,燭淚滴了一地,手摸到一塊,早已凝固。失血過多的痛楚,加之頸間的傷口,讓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她很清醒,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很虛弱,不用說逃出曲池山莊,就連爬出這個密室,也隻是奢望。

門外叮叮當當,似是有人在外麵徘徊。爾雅沒有氣力理會門外的人,隻是希望,外麵的人可以找到離人散的解藥,若是可以,她希望用自己的命,來換鋆宸的一世長安。

密室的門,被打開,強光照了進來,爾雅閉著眼睛,卻仍被這陽光照得難受。來人的腿腳上像是綁著什麼重重的鎖鏈,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鎖鏈碰撞的聲音,惹得爾雅的耳朵很不舒服。門被關上,爾雅閉著眼睛,聽這人走路的聲音,腳步蹣跚,好像是個老者。努力抽空回憶著從前這個宅子裏頭的老人們,有誰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裏呢?

那人好像這才發現了爾雅,走過來的腳步有些急促,爾雅眯著眼睛,卻發現那夜明珠的紫色微光那麼熟悉,儼然是鋆宸送她的那一顆,而此時那顆夜明珠,應該在,是了,在邵文箋身上。勉強睜開眼睛,努力查看,卻隻看到紅衣一角,衣角繡著銀竹,爾雅卻是笑著流出了眼淚,她顫抖著聲音,極其虛弱地說:“我們之中,你,是最傻的人。”

邵文箋卻並沒有回答她,隻慢慢地跪坐在地,小心地將她攬住,避過她頸上的傷口,將她輕放在自己腿上。藥膏清涼,塗抹在頸間,有一點點癢癢的,爾雅苦笑,從邵文箋一進門,屋子裏便彌漫著一絲極其濃重的血腥味,很顯然,邵文箋受傷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爾雅由著邵文箋為她塗藥,心裏卻滿是內疚,他對她好,她卻無以為報。邵文箋沒有看她,從一邊的盤子裏,端出泛著熱氣的當歸雞湯,細細地喂了爾雅喝,嘴角卻是笑著的,“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喝香肉湯?想著當時你的樣子,我就笑得不行,明明是個大小姐,怎麼會那麼沒見過世麵,連香肉湯都沒有喝過。”

爾雅喝了大半碗的湯,身上有了一些氣力,她也嗬嗬的笑,“那麼冷的天,那是我唯一的溫暖了。”一句話,卻好似戳到了邵文箋心裏的某個痛處,他忽然就笑不出來了,嘴角的弧度好像諷刺般掛在臉上,“是啊,可是我們卻丟了那唯一的溫暖。”

爾雅並不回答,“若現在,要你討一輩子飯,你還願不願意?”

邵文箋靜默了一會兒,爾雅隻感到麵上一濕,有淚水滑落下來,許久許久,邵文箋的呼吸終於平靜下來,“即使用無數的榮華富貴和莫邪山莊來換,用無數的父親母親來換,我也一定做一個小乞丐,若是知道,乞丐哥哥會失去大小姐,會不能夠再站在大小姐身旁,那我寧可潦倒一世,也不容許你離開。”

爾雅卻是笑著搖了搖頭,“可惜,我不是個小乞丐,就算不是你把我弄丟,我也不可能一世無憂,該來的總會來,我帶著的仇恨,也許,會超過愛。”

邵文箋看向爾雅,沒有再說話,“我帶你出去。”爾雅沒有任何詫異,隻點頭說好。

邵文箋將爾雅背在背上,他的腿腳並不利落,重重的鎖鏈使得他腳步很緩慢,“萬人劍舞,你喜歡嗎?”

爾雅輕輕答應,“我很喜歡。”

“那再看他們舞一次,好不好?”

“暫時不必。”爾雅回答,“曲池山莊,有一種藥叫做失心丸,服過藥的人,武功越是深厚,中毒便越深,走火入魔的時候,則更為反噬,若是我沒有算錯,再過半刻,那人便會毒發。”話音未落,卻是聽見一陣尖叫逃命聲,“我算錯了,此刻,他便已經入魔。”男子撕扯著眼前出現的一個又一個人,跌跌撞撞衝出庭院。後頭跟著一個女子,長得與爾雅一模一樣,轉頭間看到爾雅,卻是直接向爾雅衝來,手裏的劍沾了一些血跡,看樣子,她剛才鬥得很激烈,若不是這把劍,她此時也已被撕成兩半了吧。

“柳雲嫻,我殺了你!”女子叫囂著衝來,一把劍砍來,邵文箋踉蹌了一下,險些讓爾雅被劃到。天陌此刻早已趕來,擋在爾雅與邵文箋身前,“莊主,天陌來晚了。”

邵文箋搖了搖頭,小心保護著爾雅,不讓她被院子裏殺戮驚擾,卻看到爾雅早已淡然看著這一情景,並無驚駭,她微笑著對他說,“哥哥,你信不信,這是我第一次動手殺人。”指尖被咬破,爾雅凝神靜氣,將全部內力封於指尖,彈指之間,男子頸間的長發被悉數削去,一個血點出現在他頸間,驀然倒地。冰火神針,於眨眼間殺人於無形,死者頸間一點朱砂,紅得讓人聯想到黃泉岸邊的彼岸紅花。

與天陌打鬥的女子,見男子倒地,似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變故,手中長劍滾落,似是再也沒有了戰鬥的理由,天陌見狀,立刻揮劍斬殺,女子嘴角苦笑,似是帶著無盡的苦痛和悲傷,倒在地上,她卻是努力地往男子那邊爬去,一下一下,看得人揪心。

爾雅讓邵文箋放她下地,她慢慢走向女子,一模一樣的麵容,此刻,卻是決然不同的神色,爾雅眉目清冷,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女人,“你就那麼希望死在他身邊?”

女人沒有理會爾雅,隻一下下慢慢爬去,爾雅走上前,擋住她的去路,“那一次,我要殺他,被你阻止,你說的動情動理,你說,這個世上本就不該出現我,你說,我本就該死,你說,我奪走了你的一切,你說這個世上隻有他對你最好,可是,為了你自己,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你都可以殺害,我居然還被你的虛情假意迷惑了,你說過隻要你可以守在他身邊,隻要我不再出現,你便不會再理會我,讓我做個孤魂野鬼流落在外也好。隻是,在我即將永遠幸福時,你們又為何要破壞掉?柳雲嫻,你既然喜歡這個名字,我便送給你,柳雲嫻,若是鋆宸不在了,那你們,即使死,也不會在一起,我要讓你們,永生永世,不會相見。”爾雅的裙擺卻在此時,被女子抓住,“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可以,他心裏隻有武學,隻有萬金之血,我,又算什麼呢?”她放棄了移動,與爾雅一模一樣的容顏上,帶著憂傷,“我不過,永遠隻能是你的影子罷了。你能給他的,我沒有,你有的一切,我都不配。”那雙眼睛滿是憂傷,卻漸漸失了焦距,瞳仁裏映著那人的容顏,“我隻有他。”殘碎的聲音被微風拂過吹散了,許久,爾雅沒再說話,隻靜靜看著這一對男女,邵文箋召來天陌,“將他們合葬在一起,厚葬吧。”爾雅並沒有異議,努力支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她看著邵文箋,“我原以為,我的計劃很周密,我原以為,他們死了,我會很舒服,我原以為,這一切過去了,我跟鋆宸便會再無憂慮,哥哥,你跟奸後做了什麼交換,你又得到了什麼呢?”

邵文箋沒再說話,隻小心地將爾雅打橫抱起,天陌在一邊候著,眼裏好像滿是傷悲,他在心疼邵文箋。

走在路上,邵文箋仍舊沒有說話,爾雅想要打破這種難受的靜謐,“哥哥,不如,用我的血給你鑄一把劍吧?”

邵文箋這才說了話,“我帶你去見範鋆宸,等他死了,你再來跟我說這些話吧,此刻,不要想著尋死。”看破了爾雅的決定,邵文箋嚴厲的開口,“至少,我不會讓你在我眼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