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離人散

自那夜以後,爾雅不曾再見過邵文箋。兩人之間好似有種默契,他們二人的之間,不可說,也說不得。爾雅不敢再見邵文箋,他欠她的,早已還清,而他對她的好,再也算不清;邵文箋不敢再見爾雅,是怕自己的感情越來越深,本來就已經無法自拔,若再深入,便是萬丈深淵,她有鋆宸相伴,他們的家,再插不入另外一個人。

這兩日爾雅門外的人,由原來的婢女,換做了現在的天陌一人。許久不見流觴,爾雅心裏浮上不好的預感,推門叫來天陌,問些什麼,他總是閉口不言,說來說去,便是這樣的一句話,“莊主有令,請夫人呆在房間便好。”,問得多了,頂多是這樣一句,“請夫人不要為難小人。”

前幾日,爾雅還不覺得什麼,可是越是靠近鋆宸和姚冉青的婚期,她越是擔憂,一種巨大的陰謀感籠罩在她心頭。雖然她並不怕鋆宸變心,可以說,她信任鋆宸,鋆宸也不會離她而去。她擔憂的是,鋆宸為了她,不顧一切,甚至犧牲自己的一切來成全她。他甚至好像已經給她找好了退路,她一直身在莫邪便是這個道理。隻是,想來都是長在鋆宸臂膀下的孩子,這一次,想要自己救自己,甚至想要救他。

明日便是所謂的大婚之日,爾雅坐在窗前,久久無法入睡。從前長在深山裏頭,每日除了跟山裏的小動物打交道,每日侍弄些草藥,日子雖平淡,卻滿是充實,有鋆宸相伴,他們便是彼此的家。來了長安之後,鋆宸比從前忙了許多,多數時候,她見不到他,她總覺著兩人的心意還是相通的,她知道他的心裏時刻牽掛著她,他們很像,他們很相愛,他們是彼此的命,是彼此想要守護的人,可是,鋆宸總是逼著自己承受,他何時才能夠等一等她,等她慢慢跟上來,等她,讓她為他努力一次呢?

認真在書案前看著父親留下的書和記錄,爾雅仔細研究著自己身上的每一處穴位,想要恢複內功,她已經每日給自己針灸。父親怕傷到她,封內力時,細致地給她一些小的穴位上施力,今日,最後一個穴位被解開,爾雅嚐試著用內力催動冰火神針,卻仍是徒然。爾雅一直坐在書案前,看外麵的朝陽一點一點從東方升起,她才吩咐天陌給她準備了水,簡單梳洗了一下,她穿上了她來到長安時,穿上的那一件紅色嫁衣,那是前些日子,她托頌歌給她捎來的。

隻簡單梳了個發髻,一如那日。她用金簪劃開指尖,讓血液慢慢流出,暗香四溢。爾雅叫來天陌,血液氤氳在整個房間裏,夏末的芬芳裹挾著血液的異香,天陌的目光漸漸渙散。

爾雅冷漠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流觴和邵文箋去了哪裏?為何要將我監禁在此?”

“流觴公子和莊主皆在宮中,被太後請進去了。莊主猜到如此,讓天陌在此保護夫人,今日宸王大婚,想必早已埋好人手,等夫人自投羅網。”天陌的意識並不清晰,爾雅心裏已有打算,可有些事情卻不得不做,她不是不想顧全大局,也不是不想好好聽話,隻是,人的心裏,總有一些原則,有些事情,她本可以自己做好,為什麼要讓鋆宸舍棄自己,為什麼要讓鋆宸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最起碼,她不想知道她的丈夫,她的家要屬於另一個人,即使知道是曲意做戲,她也不喜歡。她是鋆宸的軟肋,若是沒有了軟肋,鋆宸或許什麼都不會怕。

她一步步慢慢走著,麵上的人皮麵具,她早晨自己戴上的,走到胭脂巷時,她卻想也不想地取下來。

想來鋆宸早有交代,遠遠地就看到頌歌和小風站在巷子口,看到她來了,竟是直接衝了過來。

“師母,師母,師傅吩咐過,你不可以進去,你要相信師傅。”小風急切地跟爾雅說著,爾雅卻眼中隻有冰冷。

“那你們相信我嗎?”爾雅皺著眉看向頌歌和小風,“鋆宸今日這樣做,日後必會後悔,我不會讓他後悔。”

頌歌卻是滿臉凝重地看向爾雅,“師父說,若是舍棄他,便能救你,那他願意。”

“救我?要如何救我?如今身陷囹圄的人,並非是我,而且,並沒有什麼人能威脅到我,不是嗎?”爾雅看著頌歌,“到底是為什麼?姚冉青以什麼為籌碼?”

頌歌和小風從未見過爾雅如此歇斯底裏,他們人在隱蔽處,隱約中卻感覺暗處有人。頌歌警惕地將小風和爾雅護在身後,卻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頂替了餘音山莊的暗衛。

“那些人是?”爾雅看向頌歌。

“怕是奸後人馬。”頌歌剛想拔劍去打,一下子被爾雅攔下,“不可衝動,他們已做好萬全準備,你要如何抵擋,你速去將所有餘音弟子撤出山莊,由我進去,換鋆宸出來。”

“該死,那奸後果然奸詐,原本說好,隻要姚冉青嫁給師傅,師傅將東西交給他們,便可換你一世無憂。師傅雖做好萬全準備,但終究是為情所困,終是百密一疏。”頌歌心下大怒,被爾雅提醒,“此時不可感情用事,快去照做,由我出麵。”

“可是!師傅縱然舍棄一切,也絕不肯舍棄你!”頌歌說道。

“那你是希望我們都全然安好,還是希望所有人被一網打盡,此生鋆宸終日被囚不得自由?”爾雅拿出脖頸間所掛的玉觀音,“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速去發召集令,召集所有雨護,集合待命。”原來爾雅早已通曉一切,雨護是範鋆宸與琴癡一同所創,一直不為人知,便是希望在最後關頭奮力一搏。雨護斬殺一切阻礙,殺一切貪官汙吏,使一切正義於世間長存。

餘音山莊門口的花炮已經響起,屋頂上的人馬更為肆虐,頌歌再不顧一切,帶著小風潛進餘音山莊,從密道將所有人帶走。

爾雅此時安然站在餘音山莊大門後,剛剛趁著混亂,她匆匆跑入。爾雅站在隱秘處,冷眼旁觀著這餘音山莊發生的一切,那裏曾是鋆宸給她的家,此時卻即將是陰謀即將發生的地方,她本不忍看,但,為了鋆宸,她甘願一賭。她什麼也沒有,除了鋆宸,她什麼也沒有。

花轎到了門外,前方白馬上的人今日仍穿著當日她為他縫製的紅衣,他雖在娶另一個女人,心裏卻還是有她。花轎停下,他卻並沒有上前抱起新嫁娘,隻遣了一旁等候許久的喜娘,將新娘背起,踩過火盆,便是入府了。

拜堂開始,禮官高聲喊著“一拜天地”後,新人未拜,響起的卻是爾雅的聲音,“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爾雅身上。鋆宸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她,他看著她身穿嫁衣,一如從前的站在大廳門前,用一雙含淚的眼望著他,他的心都快被她看碎了。

底下人開始稀稀疏疏地議論起來,姚冉青揭過蓋頭,鳳眼掃向爾雅,眼裏滿是嘲諷和奸計得逞後的狠毒,“你來得正好,今日我要你看著鋆宸和我成親,你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宸王妃!”鋆宸甩開姚冉青,什麼也不顧了,隻急切地向爾雅走去,“小雅,聽話,快點回去。”

爾雅卻什麼也不說,隻冷冷看著姚冉青,“今日,你們不可能成親,外麵的影衛已被全數殺掉,太後也不會讓你們順利成親,姚冉青,你的籌碼是什麼?你說說看,也許,你能換的,我未必不能。”聽及此,範鋆宸倒是好好細看了外頭的形勢,滿堂的賓客開始嘩然。

姚冉青不可思議地望著外頭,“不,不可能,太後明明答應過我,隻要我父親交出兵權,她便會讓我和鋆宸成親,隻要你和邵文箋全部安全了,鋆宸交出東西,她便不會再追究,她明明”此刻衝進堂上的守衛卻直接打斷了姚冉青的話,一把劍橫在姚冉青、鋆宸和爾雅頸上,鋆宸緊緊抓住爾雅,輕聲安慰她不要害怕。未見到頌歌等人,鋆宸許是放下心來,看到堂外走進來的人時,鋆宸和爾雅卻全都愣在原地。

“你們都太蠢,即使這個女子對你們沒什麼用處了,對於我們還是有用的,萬金之血,可不是常人所有的。”男子的聲音引得爾雅一愣,七年前一切噩夢好像一下子湧出,爾雅努力讓自己冷靜,看向這個與其父親長相相同的人。一瞬間,竟有些恍惚,她好像看見久未謀麵的父親,本來,她都快不記得了他的樣子了呢。

“你要什麼?隻要能保住爾雅,我與你換。”鋆宸看著爾雅,心下大急,也不顧是否有詐了,他隻要爾雅平安。

“除非你自廢武功,否則,我可不放心跟你談條件。”男子陰狠的聲音透著陰謀。

爾雅卻看著鋆宸頻頻搖頭,“不,不可,他不是遵守承諾之人,你若自廢武功,阿宸,日後你要如何自保?”男子架在爾雅頸間的刀刃卻刺入的更深,血腥的異香慢慢氤氳開,周圍護衛好似受過訓練,紛紛掩住口鼻,靜靜看著周圍事態的發展。

鋆宸沒有猶豫,“好,我雖是琴師,使用這雙手彈琴,可是卻是用右手拿劍,我自廢右手,這樣可好?”沒有一絲猶豫,腰間軟劍一取,右手手筋挑斷,甚至沒有一點喊叫,鋆宸咬牙忍著痛,卻是爾雅和姚冉青尖叫聲穿破了整個餘音山莊。

男子臉上露出一絲不耐,提劍劃破姚冉青的喉嚨,甚至沒有一絲血跡濺出,鋆宸皺眉,深知此人武功造詣不低。

爾雅看著他露出擔憂,鋆宸卻淡淡一笑,爾雅看他勝券在握,好似並沒有如她想象那麼驚慌,莫非鋆宸自有妙計?他用此法,來打消奸後對他實力的懷疑,認定他再無籌碼,一定束手就擒,暗中他再派人保護爾雅?爾雅心下沉思,但她的顧慮也會被別人所想,果不其然,男子從腰間取出一瓶藥丸,那是爾雅自然認得,那便是曲池山莊獨一無二的江湖毒藥,離人散。江湖中盛傳,柳氏夫婦便是死於此毒,這也意味著,爾雅身上的血也都無法解開此毒,“範鋆宸,你一死,所有威脅便解開了,誰又會在乎你手握什麼呢?”男子陰狠地笑道。卻是帶著爾雅,浩蕩而去。

爾雅隻呆呆望著鋆宸就那樣倒下,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神色。離人散服下後,會產生一種幻覺,感覺身邊所有人都慢慢死去,離人散在天涯,中毒之人一日一日深感疲憊,至第七日,便痛苦自虐而死。

連自己身上的萬金之血也無法救他,無法救他。爾雅像是被抽去了靈魂,她看著鋆宸被護衛帶走,任由自己被叔父帶走,甚至抽不出一點力氣,來叫一叫,該叫什麼呢?說自己錯了,自己不該來,自己不該打破他的計劃,還是說,他不該救她,應該讓她獨自在野外慢慢死去,他不該給她一個家,不該。

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說,那感覺一如,父母慘死,獨自求生,她不想說話,她要把自己封閉起來,她不該出現在世間,父母因保她而死,如今鋆宸也麵臨這一切,那麼這是不是證明,她本不該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