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傅府出來,王仙客放了心。他這樣精彩的演說已經打動了不少人的心,有幾個甚至當場表示要入股,但都被王仙客拒絕了,他需要保持一種神秘感和不可倉促感,也就是要吊足他們的胃口。
劉震看王仙客似乎輕鬆了不少,“你可是在太傅府大出風頭,語驚四座啊。舅舅我從前是小看你了。”
“舅舅說哪裏話,我隻是說了你們不敢說的而已。”官做到一定程度以後,有些話就變得不敢說起來了。劉震對王仙客的這個回答非常滿意。
“不過,你說的的確不失為一個高明的手法,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朝中大臣都會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明年後年就可以實行了,那你就會成為我大唐第一功臣了。”
“還是皇上英明神武,領位有方!”王仙客當然不可能居功自傲。
“你那邊的事情怎樣了呢!”
“的確都是些有錢的大主顧,我說得他們蠢蠢欲動了。我讓他們大後天到宰相府裏來。舅舅,方便不!”
“沒問題,隻是我不便出麵接待,你就讓他們到你的房間去就是了,不能讓他們進正廳。”
“好的!”
這兩天思想起伏最大的就是京城開櫃坊的商人們,他們都知道了有一個叫王仙客的人要開一種叫做“錢莊”的商鋪,會從根本上淘汰擊垮掉他們櫃坊,他們都集中在一起商討對策,但一天一夜也沒個成型的辦法,甚至有人幹脆建議暗殺掉王仙客,但這個主意被否定了,因為有這麼多人知道了這個消息,他王仙客不開,別的人一樣會開,隻要裏麵真的有錢賺。然後他們又發揮商人的聰明才智,思考這裏麵是不是真的有錢賺。不收保管費,還給人家利息,這聽都沒聽說過。他們想來想去,都覺得這裏麵即使有錢賺也都是微利,他們甚至還得出了一個結論,王仙客還有後手。
隻有這最後一條算是他們猜對了,王仙客當然還會有後手,不然他那能那麼理直氣壯地告訴別人有錢賺,一定有錢賺。
王仙客這兩天時不時在裝修工地上看看,時不時在家等著別人來。他其實不需要太多的資金,如果太多了,他這二十萬就顯得太單薄,這就是他限定每個人最多隻能入股十萬的原因。而且自己必須單獨和每一個人辦理一些保密協定,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處於對這個錢莊的支配地位,至於賬目公開,接受投資者監督等等概念就隻有再等等了。要是別人知道了自己的投資計劃,或者總股本,別的人形成了利益同盟,那麼他就岌岌可危了,他的目標是籌集八十萬,加自己的二十萬成一百萬,那麼自己就隻有百分之二十的話語權,不說控股,說不定連大股東都算不上。人家要是背後產生了一些股權交易,自己這兩成就被攤薄了。那樣的話,像國美黃陳之爭的事情就會在唐朝的時候上演了。
但是如果不公開賬目,自己承諾一個百分之幾的回報,跟一些私募和非法集資就沒分別了,那股東權益如何體現呢,所以王仙客答應了兩套方案,第一套就是固定年回報七分利潤,就是一萬兩銀子一年後回報給一萬零七百兩,另一種方案就是不保底,他賺的多就多,他賺的少就少,王仙客認為賺一成是沒有問題的,他讓他們自由選擇,有部分人選了前者,有部分人選了後者。每一年公開一次賬目,就跟上市公司年報一樣吧。
王仙客答應給百分之七的利潤的時候,大家都沒表示反對,王仙客當然不知道他們做生意會有多高的利潤,但七分利潤他們能接受,就證明至少不比他們做生意的利潤低。古往今來,百分之十左右都是一個非常合理的利潤空間。高了就屬於暴利,低了就沒有了做下去的動力。
王仙客又同時告訴他們,可以每年支取利金,也可以把利金再轉為入股。
最後,王仙客共在三十個人中間募集了七十五萬現銀。平均每人二萬五千。其中還包括幾位做櫃坊生意的人每人象征性參股一萬。
也就是說靠著王仙客天花亂墜的描述美好前景,加上宰相大人的信用保證,王仙客現在手頭已經將近有了一百萬準備金。不會有人一下子要貸上一百萬的,即便想,他的抵押至少一百五十萬,誰有!沒有。
現在王仙客要思考的就是如何保證百分之十的利潤。這樣一個朝陽行業,如果連百分之十的利潤都沒有的話,那他不做算了。你看現在銀行業淨資產每年以多少倍往上翻就知道,利潤遠不止百分之十那麼簡單。當然,王仙客的金融產品肯定會很少。不過,即便是這樣也能夠保證有合理的利潤吧。
商人的目的永遠是追逐利潤,利潤越高越好,利潤越高動力越大。
王仙客現在可以放心大膽地把這個錢莊開起來了,這個銀行業的雛形,自己由於某些條件限製,當然沒法開展那麼多的銀行特色的金融服務,但最基本的存取款,貸款,彙兌,甚至還可以有一些理財產品,這些都是可以麵向普通大眾的。
隻是,王仙客知道,唐朝商人是世襲的,就像農民,士人一樣,身份都依靠世襲得到朝廷很好的控製,自己雖然仗著有舅舅在背後撐腰,到目前還沒有遇到這個無解的死結。但並不表示自己就可以一帆風順。自己的身份終究不是商人,而是是世襲的士人,社會的精英階級,統治階級。當然,這些都是可以得到改變的,唯一無法改變的是自己的商業行為必然劃開冰河的一角,或者就如巨大的湖水裏投入一顆小石子,雖然能起波瀾,但這樣的波瀾能蔓延到什麼程度,會不會在剛開始就遭到扼殺,這些都是未知數。要知道統治階級最在乎的不是人民安居樂業,而是自身的統治地位。
王仙客所做的一些必然有一定的啟蒙意義,當民眾有了智慧之後,穩定統治的基礎便蕩然無存,所以,任何時代統治階級隻做一件事,愚民,讓民眾安心於統治,除非這樣的機構是服務型機構,是民眾推舉出來的機構。因為總的來說權力指向人民,卻也來之於人民。所以,曆代統治階級總是這樣告訴他下麵的人民,我的權力來自上天,是上天派我來統治你們的。
經濟越發達,人民對智力的渴望越明顯,所以,曆朝曆代,並非不允許民間工商業發展,但都堅實地控製在自己的手中,或者在自己強力的監管之下。一有風吹草動,立即扼殺。決不姑息養奸。
所以,王仙客其實是忐忑不安的。
但王仙客想,自己管不了那麼多了,走一步算一步,盡自己所有的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
這天劉震回來告訴了一個讓王仙客非常震驚也非常意外的消息,皇上要召見他。
“是因為稅收的問題嗎?”
“皇上沒說,隻說晚上讓王仙客進宮覲見。”
“舅舅不帶我去嗎?”
“我可以帶你到太極宮門外,但皇上說隻召見你一個人。因為你從來還沒去過,有些規矩你還不知道,我要先給你上上課。見皇上可不像見隨便一個人那麼簡單。”
一個下午,劉震都在給王仙客講解見皇上的各種禮儀,王仙客聽得頭都大了。這比自己那個時代見“影帝”還要痛苦得多。
“我可以不去嗎?”王仙客弱弱地問。
“你可以不去!”劉震噓聲說。
王仙客正想舒一口氣,緊接著劉震又說,“除非你想腦袋搬家。或者讓我也腦袋搬家。”
王仙客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去的會不會是凶多吉少,自己從來可都是反帝反封建反極權,反獨裁的。自己這就要去見當今權力最大的一個人,整個唐朝的統治者,唐德宗。雖然上次有過一麵之緣,但那次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召見。隻能算是一次邂逅。
自己這樣一個在平等世界呆慣了的人,去見一個規矩最多的古代帝王,王仙客還沒做好心裏準備,並不隻是下跪那麼簡單。而且,即使就隻是下跪都讓王仙客別扭。更要命的是,這個帝王隨時都有可能讓他不必再下跪了。
再說,他召見自己幹什麼,如果一開口就對自己說,王賢侄,聽說你要開什麼錢莊,別開了。那王仙客該如何去做。是揭竿而起,還是遠遁他鄉。雖然王仙客認為自己開錢莊是為了普羅大眾服務的,但偏偏這個皇上不是普羅大眾,他是天的兒子,是上天派到人間來的管理者,統治者。他有權要求王仙客不能做什麼,王仙客不聽還不行。
雖然看起來,德宗皇帝對自己印象不錯,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殺自己,皇上都是些喜怒無常的東西。隻要會威脅到我的統治,我管你是誰。
那麼,自己能說服這個皇上嗎。
早早吃了晚飯,劉震帶著王仙客去到宮門外,向侍衛說明來意,侍衛讓他們等著皇上宣召,自己進去稟報。
不一會兒,一名太監出來帶著劉震和王仙客來到太極宮外。王仙客對這些宮殿一樣的東西不怎麼感冒,九州每個朝代都大興土木,但留在最後的也就北平城的故宮,每次朝代更替都伴隨著鐵蹄的踐踏和燎原的大火,一切推倒重建。古代多少人民的智慧就這樣淹沒。所以,再輝煌,再燦爛,也隻能讓王仙客嗤之以鼻,耿耿於懷。因為工作關係和出於旅遊目的,他去過很多次北平,但從來都沒進過紫禁城。王仙客認為,雖然紫禁城存在的目的有一部分是出於對古代文化遺跡的緬懷,其實,更多的卻是對古代皇權統治的哀號,有一部分人或者有一些人,在故宮裏感受著古代帝王君臨天下的氣勢,卻忘記了那寶座下無數芸芸眾生的血淚。這就是皇權以另一種方式呈現的證據。
王仙客跟著劉震站在了門外,由太監進去稟報,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名太監帶著王仙客和劉震來到一處叫紫薇宮的殿門外,據劉震說,這是皇上的上書房,和平時召見一些大臣的地方。
王仙客和劉震又隻得站在門外,由太監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太監出來宣王仙客覲見,劉震就在門外侯著,王仙客看看劉震,劉震示意讓他按他教的行事。
王仙客這時明顯感到自己大腦不夠用了,王仙客不敢斜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跟著太監來到殿內。
“稟皇上,王仙客覲見。”太監給皇上稟報到。
“嗯,你先出去!你們都出去。”坐在這個房間裏麵唯一一張椅子上的男人抬起頭看著王仙客,這人當然是而且隻能是唐德宗李適。
“奴才,微臣,不,草民,王仙客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王仙客隻得跪下,三拜。
“王賢侄平身吧!”
“謝皇上!”王仙客在這冬天汗都流了出來,一小部分是因為不確定性,更大一部分是不習慣,別扭,少了很多自然。
“聽說你最近要開一家錢莊?”德宗看著王仙客問道。
王仙客不敢直視李適的眼睛,這也是必須的禮節。王仙客隻能筆直地站著回答。“回皇上,有這麼一回事。”
“你不知道士人是不允許經商的嗎!”
“……”王仙客不知如何回答他,他總不能告訴他,工作無高低貴賤之分,隻是社會分工不同。他想經商,他願意經商,他有經商的能力,這就夠了。
但他不能不回答,做臣子的不回答皇上的問題,那簡直就是謀逆。
“回皇上,做官有做官的好處,經商有經商的樂趣,如果這個世間所有人都去做官,那誰來經商,誰來給我們做官的創造物質財富。再說,皇上取消了草民為期一年官爵,我已經沒了做官的資格了。我得在這一年裏找點事情做。”
“你是進士嗎?”
“回皇上,不是。”
“哦,那得多看看書,多讀讀書。聽說你詩文做的不錯。”
“不敢,會做而已。”
“字寫的如何?”
“跟皇上天差地別。”王仙客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一下,皇上正在寫字,邊寫邊跟他說話。
“不用謙虛,寫兩個來看看!”
“草民不敢!”
“來人,文房四寶!”一名太監等皇上話音一落,就趕緊搬進來一張桌子,上麵筆墨伺候。
王仙客當然不敢站到皇上的位置上去寫字,他隻能站到太監搬進來的桌子邊,不過在行走的過程中,王仙客用不經意的眼睛看到皇上寫的兩個字是“藩鎮!”
王仙客突然知道自己應該寫什麼了。
於是王仙客拿起筆,沾了一點墨水,在白色的紙上寫了兩個龍飛鳳舞的草書大字:
“削藩。”皇上肯定是日夜思考著這個藩鎮的問題,而自己肯定摸到了他的心思。
李適走下來,到王仙客的桌子邊,看到這兩個,先是一怔,然後很快地恢複到以前的樣子。
“這就是你給朕開的第二道藥方。”
“草民不敢,皇上睿智英明,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我隻是說出了你想說的而已。”
“那天你為什麼不在太傅的宴會上說出來呢?”
“這件事情如果實施的話肯定影響巨大,光是說一說,就有可能引起軒然大波。現在藩鎮擁兵自重,尾大不掉,不管削與不削都必須嚴格保守秘密,現在國家國力有所不殆,皇上如果真的要削藩,最先要做的是充實國庫,隻有等朝廷殷實起來,才有能力一一奪取他們那些不聽號令的節度使的兵權。”
“嗯,王賢侄,你說的不錯,朕現在也是這樣想的,朕明天就把你的提議交由中書門下商議,待得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以後頒布全國實行。”王仙客看得出來,皇上是下了決心要削藩的,現在藩鎮已經嚴重影響到大唐王朝的長治久安了。
“王賢侄,因為你這條好的計策,朕就允許你開錢莊,一年後恢複你的官爵,但你要記著一點,商乃枝節,農才是國之根本。”
“多謝皇上成全!”王仙客不得不再次跪下謝恩。他隻不過在商言商,隻有更加寬鬆的政治體製環境才能更加有利於商業的發展,生產力的發展。
“叫劉震進來!”太監總是站在皇上需要的時候就出現,皇上不需要的時候就躲開的地方,第一時間就能聽到皇上的傳喚,但總是聽不到皇上和官員們的談話。
“宣劉中書覲見!”
劉震緊接著就走了進來,用詢問的眼神看到王仙客,王仙客隻能表示無可奉告。李適已經把兩張寫著字的字給揉成了一團。這件事就隻能是王仙客和德宗皇帝兩人知道了。
“劉愛卿,你們回去之後,就討論討論王仙客提出的改稅的方案。列一個具體實施辦法出來,看準時機全國頒布。”
“是,皇上,微臣遵旨,隻是,皇上……”
“沒什麼好說的,”皇上打斷了劉震的話,“每一個改革總是會遇到阻力,但我意已決,而且這其實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於國於民都善莫大焉。”
劉震其實在這幾天一直都思考著王仙客在太傅府的話,覺得這的確是一種解決現在主要困難的一種手段。但他同時想到,這新法隻要一頒布,必然受到那些富商勾結一部分官員的抵觸,甚至反對。
王仙客當然不會這樣認為,他會用這是曆史的潮流,是沒辦法更改的事情來解釋這一切。
“就這樣吧,劉愛卿,這就全叫給你了,如果有必要,在你們家裏可以多問問王賢侄,年輕人的想法就是比你們大膽一些。”
“微臣遵旨。”
“就這樣吧,你們回去吧!”
“微臣,草民告退。”兩人斜著身子退了出去。
剛從紫薇宮出來,王仙客就看到一個穿著華麗,姿色傾國的少女向這邊走了過來,身邊跟著數個宮女和太監。舉止有些無狀,像極了古裝宮廷電視劇中那些因為寵愛而驕橫的公主形象。
劉震趕緊拉著王仙客跪下來,王仙客掙紮了兩下,還是跪下來了。自己見到皇上要跪,見到太傅要跪,現在見到一個小姑娘也要跪。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參見芷陽公主!”劉震拜倒在地。
“劉大人免禮!”這位少女從王仙客身邊走過的時候,空氣中充滿了沁鼻的少女芳香。一句話像閃電一樣穿透寧靜的夜空。王仙客雖然不是好色之輩,但見到漂亮姑娘總是一件讓人心曠神怡的事情,所以就多看了幾眼,沒想到公主也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這讓王仙客覺得有些窘迫。趕緊站起來,跟著劉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