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客這個即將履新的富平縣縣丞,在他即將生活和戰鬥的地方美美地睡了一覺,等他起來,天色已經大亮,吃了早飯,兩個人又來到縣城。
這個富平縣屬於關中平原邊緣,往成都方向不久就到了秦嶺山脈,所以,整個縣有一半平原,有一半山地。富平縣不大,在畿縣中屬於下等,不過放在全國,也算是一個上縣。
整個縣城也不過一千來戶人家,四五千人口。好在這裏是連接京城和成都的要地,商業也算是繁華。
王仙客匆匆略過了這座縣城,直接找到縣衙所在地。不知道是我大唐吏治清明,還是百姓畏懼官府,縣衙顯得有些冷清,縣令大老爺並沒有坐堂審案,王仙客這會兒也根本沒有扮豬吃虎的心情,最主要的是看門的兩個衙役並沒有狗眼看人低。憑王仙客的穿著和他的氣場,也不會是個小人物吧,久在衙門混的人,這點眼力價都沒有的話,早就回家種地去了。
王仙客直接說明來意,看門的皂隸趕緊進去通報,不一會兒,縣令羅大人風風火火地趕了出來,縣令姓羅,名章,典型的貪官汙吏,當然,這些信息,王仙客隻是聽舅舅稍微提及。看到這個羅大人獐頭鼠目的樣子,王仙客心裏一股強烈的鄙夷油然而生,不過,自己現在要在人家手底下做事,而且還是剛照麵,也就暫時隱忍了下來。
“羅大人,下官新任縣丞,今天特來報道!”王仙客一抱拳,並把自己的印信交給羅章。
羅章象征性地看了看,就遞給了身後的不知道是主簿還是縣丞還是幕僚的人辦理相關手續去了。
“王大人,吏部的信函說王大人要過兩天才到,沒想到今天就到了,王大人真是雷厲風行啊。”羅章微笑著把王仙客往屋裏領。
“羅大人,下官昨天剛到長樂驛,左右無事,早一日上任,也就早一日熟悉自己的職責,還望羅大人多多栽培,指教,提攜。”
“好說,好說,今天完成交接,明天你就可以去上任,這不,本縣專門為王大人在萬福酒樓訂了兩桌,算是為王大人接風洗塵,也為了讓王大人盡快在這富平縣打開局麵,認識認識這縣裏的一些重要人物。”
對於羅章的殷切邀請,王仙客當然不好拒絕,“那下官恭敬不如從命了。”
王仙客不知道這個羅章為何對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丞表示出一種阿諛的態勢,難道自己的身份對方是了如指掌了嗎,不能夠吧。而且,雖說自己是縣丞,但又不在縣衙上班,不過是去長樂驛做一名權力更小的驛丞而已。
整個縣城並不大,也就幾條筆直的主街和幾條巷子而已,萬福酒樓就在縣衙不遠,等他們趕到酒樓的時候,裏麵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人山人海,人聲鼎沸,鶯歌燕舞。隻是從裏麵偶爾傳來一些聲音外,似乎很清靜。
縣令有官轎,王仙客卻騎馬,馬的步伐肯定比人來得快,所以,王仙客控製著馬速,比縣令的轎子落後半個馬身,風兒跟在王仙客一側。
由於酒樓被縣令大人包了下來,不再接待外客,門口有兩個捕快把守,閑人免進。
王仙客跟著羅章走進了大廳,羅章見王仙客並沒有讓身邊的丫鬟在外麵侍候的意思,倒也不好阻攔王仙客,也就讓風兒跟著進了酒樓。
大廳上坐著十多個人,見縣令大人領著王仙客走進來,大家先前都不知道羅大人這次宴請大家的目的是什麼,但見進來一位公子哥模樣的少年和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的時候,大家就開始對王仙客的身份猜測起來。大家見王仙客還帶著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進來,自己這幾號人在這個縣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被縣令邀請也算是臉上有光彩,但也都被縣令大人明確隻能一人前來。幾個人不由一陣麵麵相覷,這個縣城什麼時候又出了這麼一號人物,縣令大人對他還在對自己這些人之上。
羅章見這些人在低下交頭接耳,微微一笑,坐在自己的主位上,而王仙客也就坐在客位右手首位,風兒就站在王仙客身後。
“咳咳,”羅章見王仙客坐好以後,就開口道,“眾位,本縣今天邀請大家前來,一是為新進的縣丞王大人接風,二來,也為大家製造一個機會,彼此親近親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公子就是新任的縣丞王仙客王大人。”
“幾位好!鄙人王仙客,還請多多指教。”
“王仙客!”大家腦子裏沒有這個名字和關於這個名字的任何記憶,縣丞不過正八品下的官階,雖然說是縣城的二把手,但比起正六品上的縣令差的不是一階兩階,何以縣令大人要對這麼一個小小的縣丞大動幹戈呢。
不過這些人也都察言觀色,心想這個王仙客定然不隻是縣丞這麼簡單,於是久仰之聲不絕。
“咱們還是邊吃邊談,趙捕頭,叫人上菜。”羅章見大家相互寒暄過後,也就下了指令。
酒過三巡,羅章也就重點介紹了幾位富平縣重量級人物給王仙客認識,縣丞孫通,縣尉楊嵩,主簿李明,縣城首富張達,還有致仕的工部員外郎等等。王仙客一一見禮,自己的工作重心是在長樂驛,平時或可能比較少的和這些人接觸。自己是縣丞知長樂驛,所以,自己在這個縣丞算是個二號人物,隻是自己在長樂驛為官,那麼縣城的縣丞位置卻不能空著,所以,這個實權的縣丞地位可能在自己之上,不過,自己可不用對這些人負責,整個大唐的驛站隸屬朝廷直接管轄,不受地方轄製。
大家也都好奇,私下裏並沒有傳出口風說縣丞孫通要離任,這又來一個新的縣丞算怎麼回事,不過下麵羅章的話解釋了大家的疑惑,“這位王大人雖然新任我們縣縣丞職位,但公函上說,本著年輕人鍛煉為主的目的,讓王大人以縣丞的身份去長樂驛任驛丞。”
大家一聽這話,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區區一個驛丞,用得著縣令大人大費周章,如此隆重地搞一個迎接儀式,還要求自己這些人等作陪。其中也有人知道長樂驛這個驛丞的一些底細,他們也就對羅大人如此排場地迎接一個驛丞感到不足為奇了。
羅章見大家有些不以為然,也就微笑著沉吟不語,他總不可能說出來,這個王仙客可是未來可能遷任宰相大人的新任戶部尚書租庸使的親侄兒。他看看王仙客,見王仙客似乎也不以為意。本來嘛,自己貴為一縣縣令,為一個小小的驛丞接風洗塵,就夠驚世駭俗的了。
等大家明白過來,既然羅大人這麼做,那麼肯定就有他的道理的時候,已經讓羅大人感到有些尷尬的情況下,大家這才紛紛向王仙客表達敬意,恭喜,甚至奉承。
羅章本來不想把這一切做得太過明顯,他本來開這兩桌酒席的目的有二,一是讓王仙客盡快和這個縣城的上流人物開始接觸,以示自己對他的示好,二是看看王仙客對自己請他的態度,如果情況樂觀的話,自己改天再單獨宴請王仙客,進一步示好。
其中一個人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驚訝地望著王仙客。這個人常到京城去,可能聽到過王仙客的名頭,見他在這裏出現,當然很是吃驚。這個人在京城可是個太歲,誰都不敢惹的主。跟他有生意往來的一個老板在某個時候就受過王仙客的氣。但見眼前這個王仙客似乎彬彬有禮多了,不像個凶神惡煞的樣子。
“在下初來貴地,以後還望各位提攜。”王仙客端起酒杯,又向大家敬酒。
“那裏,那裏,王大人客氣!”大家也都紛紛端起酒杯,一口幹掉酒杯裏麵的酒,趙捕頭這個時候扮演起店小二的角色,給大家再斟滿。
整個酒宴在和諧的氣氛之中進行。羅縣令發現這個王仙客似乎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有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是有些平易近人。雖然如此,但羅縣令卻更加擔心起來。他發覺王仙客這人雖然看起來不溫不火,對誰都嗬嗬笑,但越是這樣的人其實越難以接近,你無法拉攏他,無法誘惑他,甚至無法看清他。他的結論是,王仙客這個人成為敵人的可能性要遠遠大過成為自己人。
這就是王仙客給羅大人的第一印象,而王仙客對羅大人的印象卻正如舅舅所說,官本位思想太濃,為做官而做官,為權力而權力,這種人不可能造福一方,隻可能成為權力的犧牲品,而受傷害的隻能是當地的老百姓,唉,什麼時候權力都能害死人啊。
王仙客覺得也沒有必要生他的氣,和這種人打交道,也不用撕破臉,不鬧僵也就夠了,跳梁小醜而已,注定隻能是一個悲劇。現在自己根本沒能力做什麼,也不想做。
其實,王仙客沒怎麼吃東西,對於這種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他王仙客如何吃得安心。滿桌子的好酒好肉,山珍海味,別的人啃得嘴角流油,滿手亂抓,隻有王仙客笑吟吟地夾了幾口小菜,他消化慣了五穀雜糧的思想,和吃慣了珍饈佳肴的胃都無法接受這些。
大家都談了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什麼風花雪月,吟詩作畫,大到家國天下,小到鄰裏之間。大家都在歌頌我皇聖明,我大唐盛名遠播,四方來朝,對腳下的臣民卻視而不見。
“坐井觀天的人啊!”王仙客暗自好笑。雖然唐朝的確是當時最偉大的朝代,長安城的確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但那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偉大,現在的唐朝,風雨飄搖,正處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人們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遠沒有詩人筆下的那種大唐盛世,那種‘小邑猶藏萬家室’的盛景永遠都隻能‘憶昔’了。因為身份的不同,看待同一件事情的出發點和結論也將必然截然相反。
王仙客就酒足飯飽地和大家告了別,當然,還是少不了感謝羅大人的盛情款待。王仙客婉拒了羅章留下晚膳的建議,自己應該盡早地趕到任上,還有許多工作要熟悉。羅章也不好強留,囑咐了幾句,便親自送王仙客到城門邊。
王仙客和風兒回到驛站已經日頭漸斜,走馬上任的工作就得留在明天了。王仙客又到昨天住的客棧要了兩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