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客毫無懸念地出發了。在舅舅的安排下,沒有大張旗鼓,沒有以轟動長安城的姿態走出那高聳的城樓。王仙客下意識的朝那厚重的城牆凝視,這積澱了千百年專製歲月的城牆,這代表了當時擁有世界最大權力的一個人所籠罩的歲月的象征。一如多年後的北平城,那樣的城牆依然在每一個人的心裏。沒有人試圖去摧毀,反而每一個人都在享受,享受著……直到沉入夢鄉,或者如夢初醒。
低調,應該是每一個人做事的態度。在這些天,王仙客早就已經融入了這個相對陌生的世界,這一年多下來,語言的障礙,生活習慣的障礙,都統統消除,唯一沒法達成共識的就是他和當時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它們是那樣的對立和格格不入,因而沒法調和。他沒法適應那種尊卑有別的社會。因為從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有人告訴他,人生而平等,雖然事實上並不這樣,但這種觀念至少已經種進了他的內心。
不管別人信與不信,這些都將是會發生的事情。自從確定自己要去做驛丞以後,王仙客一直在準備著。那是他重生的另一個起點,也是實現自己抱負的另一個起點。那將不再是一個小小的驛站,而是貫穿地理和曆史的交彙。
這也將是王仙客到這個世界來再一次認真思考自己將會做些什麼。他試圖在心裏打下腹稿,不管怎樣那是一條艱難曲折的路。這是他自己試圖要去走的,還是有人已經給他安排妥當,當這些都還是未知數的時候,王仙客並不急於表現自己。他知道一切都是那樣的,還會照著那樣的發展下去。
每個人活著都有他必然活下去的理由,他感覺他存在的理由是那樣的荒謬,一個接受了現代思維的人回到過去或者是蒙昧的時代。也許在別人看來,那是一種獵奇,或者是一種優越感,但在王仙客看來,他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給時代一個交代。在這樣的時代,碌碌無為是沒有用的,戰鬥,用青春去書寫傳奇。
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命運,他無法擺脫,他也無需擺脫。或許在這個處處透著生機的大唐社會,他這個來自未來世界的人必定會有很大的不同。
這將是一條充滿壯烈的荊棘路,但毫無懸念的是,王仙客將一如既往。既然走上了這樣一條路,很必然的是,他似乎別無選擇。他不能這樣,不能那樣,那麼他就隻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母親將留在京城,無雙也將留在京城,紅線,薛濤都將留在京城,他必須一個人上路,好在,他有一個風兒,照顧他的起居。他沒有必要急匆匆地趕路。那種在上班之前的緊迫似乎蕩然無存,他應該充滿信心。擺在他前麵的路何止千裏,那麼,那一個小小的驛站,理論上的起點,將會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迎接他這個新主人。
這就造就了生命的命題。一個人在路上,不斷尋找,不斷尋找的命題。
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王仙客和風兒信馬由韁地在官道上走著,這大唐的美景讓王仙客眷戀。由於多少天沒有下雨,隻要一有馬車或者別的什麼車輛經過,官道上就塵土飛揚,嗆得王仙客有些受不了,眼睛迷離地看著前方。這讓王仙客過慣了城市鋼精混凝土生活的思維接受不下來,雖然他也是來自農村,家鄉那條鄉村公路上跟這裏的景色一樣的相似,隻不過馬車變成了汽車,其它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行人永遠是灰頭土臉,坐在馬車裏的人和坐在汽車裏的人似乎也永遠的是氣定神閑,對外麵的一切熟視無睹。
在一個不大的拐彎處,一輛馬車飛馳而來,馬車上的馬夫吆喝著,一鞭一鞭抽打在馬的背脊上,似乎鮮血淋淋,但馬還是在拚命地奔跑著,完全無視前麵的人。王仙客聽得馬車駛來,本想拉著馬靠邊一些,沒想到的是馬車突然之間已經到得跟前,馬車由兩匹馬拉著,而王仙客隻有一匹馬,風兒並沒有和他並行,而是靠路邊慢一個馬頭。這是他的習慣使然,走在路上,他總是讓妻子,以前的女友蘇潔走在靠人行道一邊,而自己走在靠機動車這邊,目的當然是讓蘇潔不要受到傷害。這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這次,這個習慣救下了風兒的命,使她安然無恙,危險卻留給了自己。
王仙客的馬和馬車的一匹馬撞在了一起,兩匹馬受驚,前蹄高高揚起,王仙客措不及防,跌下馬背,頭重重地砸在了地麵上,而馬車也連馬帶車倒在路邊的草地裏。這一突然的變故,讓風兒嚇得趕緊跳下馬,想扶起王仙客。王仙客躺在地上不敢動彈,他似乎覺得自己並沒有受傷,但又不敢確定。
“公子,公子,你怎麼了?”風兒悲痛欲絕地搖著王仙客的身體。王仙客似乎失去的是意識,他根本沒感覺到痛,而是發覺自己不能動,他想叫風兒不用擔心,但就是說不出口,身體也不聽自己使喚。
再看那邊,倒在地上的馬車夫似乎也沒有受傷,掙紮著爬起來,就去揭馬車的簾子,看裏麵的人有沒有受傷。
“公子,你沒事吧?”馬車夫無不關切地問。
“沒事,我能沒事嗎,你是怎麼搞的。把我嚇死了。”裏麵一個十分動聽的聲音傳了出來。
“剛才路上塵土太多,沒注意路上還有人,好像是撞上了。”馬車夫心有餘悸地回答。
“怎麼,撞人了,那還不去看看有沒有人受傷?”裏麵的人似乎還有一點良心。
“那你呢!”馬車夫似乎不太關心別人的生死。
“我沒事,你去看看那人怎麼樣,我自己下來。”
“公子,你不用下來,我在路上攔一個人,幫我把馬車扶正就是了,你怎能在這荒郊野外……”
“少羅嗦,趕快去看,我自己下來。”說完,一隻小巧的手伸出了簾子,進而是一張美麗的麵孔,最後整個人跳下了馬車。
“公子,你真沒受傷,太好了,奴才真的該死。”馬車夫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我叫你去看看傷者,你沒聽見嗎,你沒看見一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嗎?”那位公子不再理會馬車夫,徑直走到王仙客麵前。
“姑娘,你沒事吧,他怎麼樣?”他問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風兒,風兒根本沒有理他,一直叫著“公子”,希望王仙客馬上醒過來。
那位公子看王仙客睜著眼睛,卻一動不動,不去查看王仙客的傷勢,反而叫仆人,“阿祥,過來看看,這人有沒有受傷?”
那個馬車夫已經站在了公子的身後,聽到公子的吩咐,趕緊蹲下查看王仙客的傷勢。經過一些簡單的檢查之後,“公子,這位公子似乎並沒有受傷。”
“那他為什麼一動不動!”
“可能是受到什麼內傷了吧。這個奴才就看不出來了。”
正在他們焦急地看著王仙客不知所措的時候,王仙客眼睛一轉,身體便開始能夠自由活動了。
“咳!”王仙客把嘴巴裏和吞進了喉嚨裏的少許塵土咳了出來,整個人似乎就清醒了。
“風兒,我沒事,剛才我一直意識清醒,但就是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王仙客看風兒擔心自己不由一陣心疼。
“公子,你醒過來啦,剛才把我嚇死了!”風兒止住哭聲。
“真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害得你為我擔心。”王仙客站起來,表示自己沒事。
“這位公子,家裏的奴才管教不嚴,誤撞了公子,幸喜公子沒有受傷!”王仙客才發現這裏原來還不止自己和風兒,還有一主一仆站在旁邊看著自己。
王仙客正想發作,卻發現這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在這個世界最大的分別來自於男人和女人,不管女人如何裝扮,她是女人的身份是無法改變得了的,總有一些女性的特征無法掩飾得住。就連“春哥”這樣的女人都能在某些方麵看得出來她一個“女人”,更別論站在眼前這個曲線玲瓏,麵容俏麗,手指纖細,略帶羞澀的“男人”。王仙客假裝沒有看出來,發怒道,“這位兄台的下人好不威風,好像這條官道是你家開的。”
那位兄台聽他這麼一說,臉色更加紅暈,窘迫得無話可說。
“喂,別不識好歹,我們家……少爺已經給你賠禮道歉了,而且你也沒受傷,別得理不饒人。”馬車夫馬上擺出氣勢淩人的模樣。
王仙客這個人脾氣非常的好,是出了名的。當然,這是指的他穿越之前,在那個謹小慎微的時代,任何不良的行為都有可能為他招致禍端。而現在,自己已經不是一般的人,話語權在自己手裏,而且自己所代表的階級占著社會統治地位。他沒有理由再畏懼任何人,要不是因為麵前站著的是一位“姑娘”,他馬上就要一巴掌給對方扇過去。
“阿祥,不得無禮,趕快給這位公子道歉,我們還得趕時間。”
“是!”這個名叫阿祥的馬車夫對著王仙客抱拳道,“小的魯莽,誤撞公子,請公子原諒!”王仙客沒有理他,依然看著那位公子,看得他更加的心慌意亂起來。
“公子,如果你沒有受傷,想請你高抬貴手,讓我們趕路。我們還有急事要趕往京城。”
“同是天下淪落人,我也因為有急事才從京城趕出來,既然同為急事,不如找個地方喝杯茶,反正時間都浪費了這麼多了。茫茫人海相遇,下次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你說呢?”王仙客不理會他回避的目光,直盯著人家。
對方看王仙客嬉皮笑臉的盯著自己,不由有些發怒起來,“兄台,在下今天確實沒有時間,下次有機會碰上一定做東,好好請兄台喝幾杯。”
王仙客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拉住對方的手,“我連兄台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被你這麼撞了,總要有個交代才行啊,光是賠禮道歉是沒有用的。”
對方使力想掙脫王仙客的手,但由於某種力量,自己怎麼也掙不開,“不得對我們家公子無禮!”馬車夫作勢要打王仙客。王仙客完全無視,依然拉著,似乎死皮賴臉,又似乎久別相逢。在這官道上這四個人就這樣站著,看著。
“公子,如果你沒受傷,我看就算了吧!”風兒似乎也感覺到對方這位公子有些不對勁,她不知道王仙客為什麼非拉著人家不放。
王仙客看把對方弄得非常尷尬,自己的目的也達到了,就放開對方的手,“既然這官道是兄台家開的,撞上個把人也沒什麼,你們走吧,我不計較了!哈哈!”王仙客得了便宜還賣乖,白白拉了人家粉嫩的小手,那感覺滑滑的,酥酥的。
對方臉色漲得通紅,偏偏又做聲不得,本來自己這邊理虧,光賠禮道歉的確不夠,讓人家拉著不讓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多謝公子高抬貴手,這次當銘記於心,下次碰上再向公子賠罪!”對方依然沒有要告訴王仙客他的姓名的意思。
馬車夫早就在一邊把馬車扶正,公子上了馬車,對王仙客抱拳,“這次的確匆忙,下次如有緣再聚……”
“沒事,走吧,下次,還有下次,我想我多半不是被撞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了。”
對方尷尬的表情遺留在飛起的塵土中,王仙客哈哈大笑,差點又被嗆著。
“公子,有什麼好笑的?剛才真的很驚險。”風兒在一邊埋怨。
“的確很驚險,很驚,而且很險!”王仙客似乎要流出口水來。
那兩匹馬並沒有因受驚嚇而跑開,風兒把它們拉到路邊,安靜地吃著草,對剛才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王仙客也隻好同樣對剛才發生的事情熟視無睹,牽過馬來,上馬離開。
“看來,老天待我不薄啊!”發現這一切的王仙客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公子,你沒事吧!”風兒看他似乎有些怪異。
“風兒,沒事,嗬嗬,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是什麼事讓公子這麼高興,是不是剛才那個小姐?”
“小姐,剛才哪位小姐?”王仙客裝傻地看著風兒,似乎感覺莫名其妙地問。
“就是……”風兒見王仙客似乎還蒙在鼓裏,人家明明是女扮男裝。不過,不對,他剛才拉著人家的手,明顯是想揩油才對。那就是說,公子已經知道了對方其實是一個姑娘,不過不想點破而已,那自己把這一點點明幹什麼呢,公子既然這樣做,定然有他的深意吧。於是改口道,“就是無雙小姐啦,你剛才是不是在想無雙小姐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呢!”
“是啊!”王仙客正色到,“雖然從長樂驛到京城並不遠,但無雙表妹肯定不能經常來,而且,我要是不幹出點成績的話,舅舅還指不定會不會把無雙嫁給我呢。不過,在這裏幸好有你陪著,不然我一個人肯定要瘋的。”
“風兒一定好好伺候公子!”
“我早就跟你說過,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你就不要叫我公子了,叫我仙客也可以啊,而且,也不要用伺候,咱們雖為主仆,但我從來都是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待,以後就互相照顧吧。這就叫患難與共,肝膽相照。你願意這樣做嗎?”王仙客突然拉住風兒的手說。
風兒大窘,想掙脫,但這似乎就表示自己不願意呢,但自己是願意的啊。
“嗯,”風兒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個子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