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留守者,守禦京都,武將也。然徐文業幹預朝政,越職妄為,殺戮百姓。以軍欺淩百姓。亂軍暴虐,害君害民。
徐文業前在江南總督任上,賣官鬻爵,疏忽怠政,引發民變。降為洛都留守後,不思悔改,仍肆意妄為。京都重地,縱兵為禍。
凡此逆跡,昭然在人耳目。若不懲戒,則民眾畏禍而不敢言,百官結舌而莫敢奏。中書承旨司馬少卿徐文建乃文業之兄。徐文建矯大司馬之名為奏,妄議封王。其弟以軍威壓服異議。此兄弟二人勾連日深,攀附枝葉,依托門牆,更相表裏,迭為呼應,欺蒙主上。
積威所劫,致中樞之中,但知有徐氏,而不知有主上;都城之內,亦但知有留守,不知有陛下。
陛下與主上近在咫尺,皆受其蒙蔽,長此以往,徐氏兄弟必以其奸邪之手段挾製百官惑亂正軍。
主上春秋鼎盛,生殺予奪,豈不可以自主?何為受製幺紵小醜,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大奮雷霆,集文武勳戚,敕刑部嚴訊,以正國法!”
殷昊的一份《彈劾徐氏兩奸奏疏》分作兩份,一份發往原州,一份發往洛都。一石激起千層浪,天下嘩然。
殷昊的身份非同尋常,他是洛室駙馬,殷家次子,景國公爵,景州都護,江南總督。景州軍天下聞名,景州之繁華富庶如今也已經超過了原州比洛都都不相上下了。更何況他的奏疏之中,不但彈劾了徐文業,更是將徐文建拉了進來。按照他奏疏中所說的,徐文建偽借殷震弘之名請封王爵。這麼一來大家都恍然大悟了。原來這請封王爵的奏議是徐文建假借殷震弘的名義發出的。
而殷震弘後來默認了,那估計是礙於兒女親家的麵子不好說。如今殷昊將這件事情揭出來之後大家才明白這其中的原委。
洛都的官員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們紛紛向原王殷震弘上奏,請求嚴懲徐家兄弟。
而原州方麵接到了殷昊的奏折之後,徐文建一係的官員群情激憤紛紛上奏彈劾殷昊,一時間南北兩邊群情激憤互相往來彈劾,漸成亂象。
殷震弘接到殷昊的彈劾奏疏之後,起初也是有些惱火。特別是殷昊這次是以明發奏疏的方式將奏疏分成了兩份既發到了他這裏,又發到了武宗那邊。這就讓殷震弘心中有些不滿了。
殷震弘一張臉陰著看了一眼徐文建之後,沉聲問道:“文建!殷昊的這封奏疏,你是怎麼看的?”
徐文建對於殷昊將他們兄弟二人在奏疏中所列的十大罪狀自然是感到憤憤不平的。他也看出了殷震弘對這份奏疏的不滿。而對於殷昊,一直以來他都是提防著的。殷昊功勞太大,對殷永即位是一個最大的威脅。
“主上,這是對臣的汙蔑,更是對主上的不忠。”徐文建先是對殷昊的奏疏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隨後又對殷震弘問道,“主上還記得顯德奪嫡的舊事嗎?”
顯德奪嫡!
當年顯德帝並非聖宗烏骨拓的嫡長子,而是庶出。但顯德帝在烏骨拓建國之初就一直在軍中,南征北討也建下了不少功勳。為了能夠繼承皇位,顯德帝兵圍上京,將其兄弟全部殺死,並逼著烏骨拓立他為太子。
這就是史稱“顯德奪嫡”的舊事。今天徐文建提起這件事,就是暗指殷昊也有當年顯德帝的雄才偉略,手中又有軍隊,對於殷永乃至殷震弘都是一個威脅。
殷震弘聽到“顯德奪嫡”這四個字之後,也的確心中有些糾結。他想起了之前在殷昊身上看到的那種王霸天下的氣勢。殷昊的確是一代雄主的才幹。可他還有個哥哥……殷震弘的心理明顯有了很大的變化。
就在殷震弘被徐文建說的有點動搖的時候,從外邊送進來一封殷昊的私信。
殷震弘打開信看了一眼,麵上的神色立刻變得凝重了起來。徐文建也看到了殷震弘的表情變化。剛剛送信來的人說了,這是殷昊的私信。他不知道這信中會寫些什麼。但是他對於殷昊的警惕心卻使他對這封信的內容不由得多了幾分揣測。
看完這封信,殷震弘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其實他並不隻是在看信,而是一邊看一遍思考。等他將信收回的時候,他已經有了決定了。
“文建,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將中書省的差事和辛澄交代一下,司馬府的差事交給蔡惟。你將差事交卸了之後就去洛都任留守吧。”殷震弘的話讓徐文建心裏涼了一大截。
殷震弘這是要拋棄他了嗎?
徐文建悻悻地離開了殷府。他不知道殷昊的信裏到底寫了些什麼,竟然讓殷震弘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不過第二天,當殷震弘的正式指令下達之後,所有人都為之不解困惑了。殷震弘首先是接受了殷昊的奏疏中的意見,向武宗寫了一份親筆奏疏,奏陳此前是徐文建矯言議封,他的本意隻是請賜國姓。卻被徐文建在擬文的時候改成了請封王爵。他向武宗誠摯地提出拒絕受王封的意見。同時也對徐文建的錯誤進行了懲戒。罷黜他中書承旨和司馬少卿的職務,貶為洛都留守。
其次對於徐文業妄殺無辜一事,殷震弘也表示自己事先並不知情。至於其後的擢升則一概推到了徐文建的身上。徐文業褫奪江北總督之職發往軍前效力,貶斥為漠河衛軍指揮使。
可以說這份出自殷震弘親筆的奏疏的確是接受了殷昊的建議,同時也將之前請王封的事情解釋清楚了。但對於徐文建的貶斥和徐文業的調職,卻並沒有太過嚴厲。徐文建擔任洛都留守,其實是和徐文業調了個位子。而徐文業去漠河衛還是擔任衛軍指揮使,軍職上並沒有太大變化,看樣子還是要保他們兄弟的。這樣的安排隻不過是暫時掩人耳目罷了。
最關鍵的是接任中書承旨和司馬少卿的兩個人都是徐文建的門下出身,一人還是徐文建的弟子。這就更能說明問題了。
兩人送別徐文建送到了十裏亭。
“老師,您放心去,這裏的事情,弟子會遵照您的吩咐做好的。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我會第一時間請教您的。”蔡惟是徐文建的學生。同時也是殷永的同窗好友。他接任司馬少卿,但這話已經很明顯了,依舊是以徐文建馬首是瞻。
而另一位辛澄則是徐文建的好友,他笑著說道:“主上這麼做也是沒辦法,要照顧一下民意。沒多久又會啟用你的。那位景國公才是真的倒黴呢!誰叫他惹主上不快了。”
辛澄說的是隨後不久殷震弘發布的另一道命令。命殷永接管江南總督府。而景州都護一職由賈演署理,調殷昊回原州給了一個司馬府谘議的頭銜閑置了起來。
徐文建一係的人都認為這是殷震弘對殷昊明發奏疏表示的一種不滿。而對於徐文建和徐文業兄弟的處罰則是平息事態。而且殷震弘拒絕接受原王冊封的事情也被武宗駁回了,王爵既然賜了又豈有收回的道理,不但如此,另外再加賜了國姓。
徐文建是親眼看到殷昊寄私信給殷震弘的。他認為對於殷昊的處分,是殷昊自己提出來的,這是為了安那些跟著自己的人的心。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殷昊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殷永接受了殷昊的江南總督的職司,那就等於外鎮了。而殷昊原州都護的職司隻是讓賈演署理,而他自己則回了原州……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徐文建很清楚。
“惟忠、子澄,殷昊這次回原州,你們還是要多盯著點。世子如今在江南出鎮,他卻回到了原州,這奪嫡的危險不得不防啊!”徐文建憂心忡忡地對兩人囑咐了一番之後,上了馬車。
看著徐文建遠去的車駕,蔡惟和辛澄兩人在回味著徐文建臨走時的話。想著想著,他們兩人不由得出神了。
徐文建沒猜錯。包括對於自己的處置,都是殷昊在私信裏對殷震弘建議的。徐文建和徐文業兄弟,固然有錯,但請王封的事情出於殷震弘的授意,這是無法否認的。而徐文建麾下的那些官員也都明白。如果以這個事情處理了他們,那對於這些官員來說,就是殷震弘卸磨殺驢了。
如果有這種想法產生,勢必就會引起麻煩。但不處理他們,對於殷震弘的形象大有損害。這就是兩難,而既然處理徐氏兄弟,又要平息徐係官員的暗恨,就隻有同時處理殷昊。所以交出景州都護和江南總督兩個重量級的職司,對於殷昊來說就是必須做的犧牲。
原本殷昊提議的是由他出任漠南宣撫使出鎮漠南。可殷震弘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把殷昊調回來更好。一方麵,他是想兒子和孫子了。不想讓他們一直呆在外邊。另一方麵也是基於徐文建所說的“顯德舊事”的擔心。
在他想來,如果把殷昊調離景州係統,回原州的話,一方麵能夠一家團聚,另一方麵也可以將其調開,對景州係統慢慢地摻點沙子,這一塊他已經準備拿回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接到調令之後,殷昊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屬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但是他又不能再給父親去信堅持留下。他估計徐文建肯定是在父親麵前說了什麼。所以殷震弘才有這樣的決定。不過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先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再說了。
“公子,這次主上對於您的處分……大家都有點不服啊!”水易寒對殷昊說道。其實他就是最不服的一個。他認為殷昊上奏的奏疏,毫無私心可言,憑什麼處理他呢?
殷昊對水易寒笑了笑說道:“這個還需要你做點解釋。我回家而已,也沒見得就是處分。江南總督雖然交卸了。但我還是景州都護,伯寅隻是署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