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龍剛把飯盒放在椅子上準備離開,病房的門吱啦一聲,開了。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徐悠像個孩子一樣扯著他的衣袖興奮的說道。
蔣龍內心欣喜,但表情仍然沒有絲毫變化,他朝扯著他衣袖的手指望了望,又將眼神瞄向徐悠,心裏想,紀楓果真是不同凡響的人物,那個曾經霸道蠻橫的徐悠如今卻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徐悠見蔣龍沒有反應,這才想起紀楓對他來講是無關緊要的人物,於是,收起笑容,將眼神瞄向了長椅上的飯盒。
“正好我餓了,估計他也餓了。”徐悠一邊說著,一邊提著飯袋進了病房。
病房門沒有關,蔣龍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看紀楓,他不知道,紀楓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將記得他這個兄弟,也許不會記得了,他身邊有那麼多的朋友。
失望的準備離開時,發現紀楓睜開雙眼。
“你餓了吧,我的一個朋友送來了飯菜,我喂你吃點好嗎?”
難得還能把他看作朋友,蔣龍欣慰的想著,看到紀楓的眼神朝他的方向射來,於是躲在了門側,他現在如此落魄,又怎麼能以這樣形像出現在他麵前呢。
紀楓看到了蔣龍,這才發現,那不是幻覺,可是想到自己處於‘失憶’狀態,他忍住了興奮而起的衝動。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徐悠手中的錢已經沒有多少了,這中間蔣龍還墊了不少,依紀楓目前恢複的狀況,可以出院藥物治療了,可是徐悠不想將紀楓送回去,可她一時又想不出能住在哪裏,城裏是不能住的。
紀楓看出了徐悠的焦慮,他想回去,想回去看看童雪過得怎麼樣,可‘失憶’的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又怎麼會有家呢?他隻好聽從徐悠的安排。
童雪醒來後的第一件事都是打電話給紀楓,除了一次又一次的相同的語音提示外,沒有別的。
顏落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他實在忍不住了,跑上前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手機。
“他都離開你了,你還要這麼擔心他?你什麼時候能為自己想想?”
正在書房和鍾柏奇聊著天的顏海忠仿佛聽到了顏落怒吼般的聲音,走出書房瞧個究竟。
“這一次,我不會放棄你,不管你怎麼拒絕我都不會放棄你了,這是天意,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天意,出演舞台劇,紀楓因腳受傷而沒能正常出演時,那個時刻就已經證明,你不屬於他,我現在才發現,把你讓給他有多傻,他能給你的幸福我一樣能給你,為什麼,他都傷害了你,為什麼你還要對他念念不忘?”
顏海忠的腳步隨著顏落的聲音緩緩停止。
與他同行的鍾柏奇也同時聽到了同樣的話,待聲音停止後,才緩緩邁開步子,朝著房門靠近。
輕輕的推開房門,他們看到,顏落握著童雪的左手伏在床邊像個孩子一樣抽泣著。
自顏落懂事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他流淚,而且流得如此放肆。
童雪從床上站了起來,蹲下身子,抽出左手,難過的撫摸著顏落的頭頂,她很慶幸能有顏落如此深愛著她,慶幸自己沒有愛錯人,可是,她卻不能擁有這份愛,顏落不知道紀楓為什麼會逃亡訂婚儀式,可童雪心裏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那句坦白,如果那天她繼續撒謊騙他,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她知道,她傷害到了紀楓,雖然不知道這份傷害對於紀楓來講有多重,但她從紀楓那突然變得憂傷的眸子裏能感覺得到,那傷口,一定很疼。
顏海忠這才明白,為什麼在童雪決定和紀楓在一起時顏落會突然提出去法國進修,而在童雪出事時,又心急火燎的趕了回來。曾經,他覺得,能讓顏落接受童雪這個妹妹對於他來講就已經是最大的奇跡了,而如今,他真的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更讓他愧疚的是,他差點將自己兒子喜歡的女子送給了別人的兒子。這才發現,對於兒子,他忽略了太多。
蔣龍得知紀楓已經‘失憶’,也看出了徐悠心中的擔憂,於是,把家裏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添置了新的被單被罩和棉絮。這個房子已經很舊了,舊得那些磚瓦都有縫隙了,一到下雨時,外麵下大雨,屋裏就下小雨,蔣龍找來了梯子,親自上屋頂檢修,經過幾天折騰,房子終於可以住人了。
蔣龍借了輛車將徐悠和紀楓接了過來,徐悠看著眼前的屋子,雖然已被重新收拾一翻,但她仍然感覺熟悉,而門前那棵大樹,她清楚的記得,那天她踉踉蹌蹌的走出屋子時還差點暈倒,而她當時扶住的就是這顆大樹。
惡夢再次蘇醒。
徐悠搖晃著腦袋,扶著紀楓的雙手立馬捂住自己的雙耳,那淫蕩的笑聲,自己那脆弱的求饒聲,都在耳邊回旋,聲聲震耳。
紀楓詫異的看著徐悠,回想著剛剛經過的那條路,那是通往許願湖的路,剛剛經過的那個三角路口,正是他出事的地點,而屋前不遠的那個湖也正是他曾經帶著童雪來過的許願湖,他想起馬國軍曾經告訴過他,是一個叫徐悠的女子把童雪帶走,再聯想到現在徐悠的反應,似乎覺得這間屋子就是曾經匿藏童雪的屋子,隻是,他想不明白,在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會令此時的徐悠如此驚恐不安。
蔣龍早就預料到這一切,可他沒有辦法改變事實。
“你冷靜點,你難道想把紀楓嚇跑嗎?他現在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想這樣放棄嗎?”
蔣龍一語擊中了徐悠心中的痛處,情緒稍稍有所穩定。
“那是過去的惡夢不是嗎?現在才是你實實在在的生活?”
徐悠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她心裏想,倘若那真是惡夢有多好。回過頭去麵對著紀楓,看著因‘失憶’而一臉懵懂的紀楓,叫她如何忍心將一個肮髒的靈魂留在紀楓身邊呢?
紀楓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兩個人,他心裏猜測著,參與綁架的應該少不了蔣龍。
徐悠轉過身去,走到紀楓身邊,雙手攙扶著他,一步一步朝著屋子走去。
其中一間屋子,曾是惡夢的發生點,站在那裏,所有的一切都將重放,還未來得及愈合的傷口又即將被殘忍的撕開,這種痛苦,大概沒有人能體會。
而此時此刻,身無分文的她別無選擇。
她不能將紀楓帶到孤獨院,隻有這種偏遠的鄉鎮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屋子隻有兩間房,為了盡量避免徐悠觸及心靈的痛處,蔣龍將另外一間屋子留給了徐悠和紀楓。
看著眼前重新‘裝修’過的屋子,徐悠心存感激,對他的恨意也因此減少。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從小就生活在溫室的嗬護下成長的紀楓真的很難適應這種環境,床板硬得就像睡在木頭上,被子雖然是新的,但質量相當不好,蓋在身上就如同蓋著一層厚紙一樣,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很難想像,蔣龍和他的母親是如何在這裏生活的。
天已朦朦亮,紀楓實在睡不著了,便從床上輕手輕腳的爬起來,穿上鞋,披上外套,走出臥室。
風嗖嗖的透過玻璃吹進屋子,紀楓頓感一陣寒意,下意識的裹緊外套,轉過頭時,這才發現牆壁上掛著林春桃(紀家曾經的保姆,蔣龍的母親)的遺像,紀楓嚇得不禁後退幾步。
“林媽——”。
紀楓失聲喊道。
還未完全入睡的蔣龍仿佛聽到了紀楓的聲音,驚愕的從床上爬起,輕聲的靠近房門,他看到紀楓正望著他母親的遺像出神,眼睛裏的液體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亮光。
紀楓出生那年,由於王意如奶水不足,急急物色合適的奶媽加保姆,林春桃經親戚的介紹下走進了紀家,因為本份老實,深得紀家上下喜歡,便允許帶著兒子留在紀家,到了蔣龍該上學的時候,還特別為他找了一所學校,也因此蔣龍陪著紀楓度過了十二個年華,為了能和紀楓坐在一間教室,蔣龍居然故意留級,蔣龍長得像他父親,高大壯實,那時候在學校,有很多混混專搶這些有錢人家孩子的書包,隻要蔣龍一出現,那些家夥便會躲得遠遠的,紀雲在當時覺得,有蔣龍在紀楓身邊,也讓他少操了不少心。
那時候,紀雲天對紀楓管教很嚴,每天逼著他學這學那,今天鋼琴明天英語後天跆拳道,不管是放學還是放假,除了學習還是學習,都快把紀楓練成一個‘書呆子’了,有一次趁紀雲天外地出差的時候,蔣龍悄悄的把紀楓的練琴房叫了出來,帶他來了許願湖,紀楓第一次見到這裏就愛上了這裏,雖然年幼,但卻懂得享受,那種大自然的空氣讓他的心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暢,他問蔣龍為什麼會發現這麼有趣的地方,蔣龍看了看那破舊的屋子,自尊心作祟,沒敢告訴實話,隻是撒謊說,他家就在附近。
從那以後,隻要紀雲天不在家,蔣龍就會帶著紀楓跑到這裏,有時候,作業都是在這裏完成。
十三歲那年,林春桃突然像紀雲天提出了辭職,不管紀雲天和王意如如何挽留,她都仍然決定離開。紀雲天無奈,隻好答應,臨走前,王意如還特意在她的包裏放了二個大大的紅包,那幾乎是那時候她在紀家工作一年的工資。
那一年,紀楓哭著嚷著不讓林春桃和蔣龍走,蔣龍當時不知道情況,也跟著求著母親留下來,正因為林春桃對紀家心存感激,才不想連累紀家,那個時候,她已重病在身,沒有多久活頭了。
回鄉不久後便病逝了,臨終前,將蔣龍交給了已離異的丈夫撫養,隻是沒過多久,蔣龍的後母就容不下他了,整天不是打就是罵,最狠的一次就是後母叫他去打水,他沒有聽到,後母二話不說就拿著剪刀過來剪他的耳朵,他的耳朵躲過了一劫,卻傷了額頭,剪刀在額頭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那天,他背著簡單的行禮,帶著額頭的傷口,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年,他才十五歲。
紀楓對林春桃的感情很深,就像對待自己的母親一樣,畢竟,他是喝著他的奶水長大的,小時候,母親過生日,他會用自己平時積攢下來的零花錢為母親買禮物,同樣,林春桃生日的時候,他也一樣會這麼做。
紀楓心想,這城市又不大,他們一定還有重逢的機會,隻是,他沒有想到,闊別十年後的再次重逢竟然是陰陽相隔。
蔣龍看著紀楓那抽搐的雙肩,心中疑惑不解,回想起紀楓看到他後那種激動的眼神時,他大概明白了,紀楓並沒有失憶。
這中間一定有故事,他心裏想。
蔣龍平時沒有什麼儲蓄,那點不幹不淨的錢也早在這些日子花得所剩無幾,思慮了半天,決定操起老本行。
回到城裏,在公交車上順利的偷了幾個錢包,現金加起來也夠他們幾個活上幾日了,他很滿意的將錢放進口袋,準備‘打道回府’,卻碰上了葛東亮。
自從那回他自作主張將童雪放走後,葛東亮就一直對他心存恨意,雖然事後能用上的理由和借口他都用上了。而現在狹路相逢,他心想,應該沒有好事。
“喲,這不是我們龍哥嗎?怎麼樣,最近在哪混呢?瞧這衣服,阿迪達斯呢,混得不錯呀”。蔣龍一把將葛東亮的手從脖子上甩了下去,望著他身後那一幫光頭,一個個賊眉鼠眼,以一敵眾實在有些冒險,所以,沒敢生氣,隻是不予理睬的繼續往前走。
“喂,龍哥,別這樣嘛,好歹兄弟一場,那事兒我早就不生氣了,我最近手上有筆生意,想找龍哥合夥,不知道龍哥是是否有興趣一起?”葛東亮繼續死皮賴臉的跟了上去。
葛東亮口裏的生意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這麼想的時候,蔣龍在心底自嘲了一翻,他和他又有什麼區別,都是靠著偷雞摸狗的技術過日子。
蔣龍饒有興趣的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一臉嘻笑的葛東亮。
葛東亮得意的走上前,在他耳邊悄語了幾句。
蔣龍若有所思的望了葛東亮一眼,回了一句“什麼時候?”
“就今天晚上”。
蔣龍會意的點了點頭。
葛東亮口中的生意就是一次毒品交易,地點選在了市區最豪華的迷霧酒吧,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天晚上,蔣龍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
吃過晚飯後,蔣龍騎著摩托車進了城,到了約定的地點。他不知道事後的老板是誰,他也不管這麼多,隻要事後能拿到錢就可以了。
繁燈初上,夜色撩人!
海濤見顏落最近幾日心情都不怎麼好,便拉著他去了酒吧,好讓他從那沉悶的氣氛裏緩解一下。
在酒吧如此渲雜的環境和吵鬧的氣氛裏,顏落仍然可以清晰的想起童雪,他不知道,是不是今生就注定因為童雪鬱鬱而終。
海濤見拉不動顏落,便坐下來陪著他喝悶酒,時不時的講幾個黃色笑話博他一笑。顏落偶爾也會被逗得微揚嘴角。
十二點整,蔣龍和葛東亮順利完成了‘老板’交待的工作,提著錢,在其他兄弟的‘護送’下,準備凱旋而歸。
顏落有些微醉,便站起身來,準備回家,他搖晃著身子朝門口走去。
雖然已是十二點,但人氣相當旺盛的酒吧仍然人聲鼎沸。
顏落在海濤的攙扶下出了酒吧的門,努力平衡著身體,踉蹌的左右搖晃,不小心碰到了前麵的人,腳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箱子,葛東亮警覺的回過頭,凶神惡煞的看著顏落。
顏落抬起腦袋,半清半醒的支撐著迷蒙的雙眼回敬了他一眼。
蔣龍拉過葛東亮,朝他搖了搖頭,示意此時不是鬧事的時候。
葛東亮也知道今天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處多留,轉過身時,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吧的那一幕,再回過頭看著顏落,沒錯,就是這雙眼神。
沒多加思考,便一拳揮了過去。
顏落被打翻在地,海濤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拳頭回了過去,葉繁忙將顏落扶起,海濤和葛東亮已打成一團,隨後趕上的心潔和辛然看到這種場麵嚇得失聲慘叫。
顏落一把甩開葉繁,一把揪住葛東亮的衣領,那眼中的怒火足以將整個大草原燒個精光。
葛東亮身後那些兄弟欲上前幫忙,蔣龍一把攔住:“現在不是你們顯示身手的時候”。說完走上前,一把將葛東亮和海濤拉開,然後麵向顏落,以歉意的語氣說道:“一場誤會,算了吧!”
顏落也並不想惹事,畢竟是顏海忠的兒子,周圍圍觀的說不定就有幾個偷拍的,搞不好這段視頻明天就能傳上貓撲。他妥協的將手鬆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被酒精刺激的神經在此刻幾乎已完全清醒。
一肚子怨氣的葛東亮怎會就此罷休?那天以一敵眾已經讓他吃了眼前虧,今天這麼多兄弟,這個虧他怎麼也吃不下,他一把掙開蔣龍的手腕,從腰間掏出匕首,刺向了顏落的腰部。
雖然反應已經遲了,在刀子刺進顏落的那一刻,海濤一腳將葛東亮踹開,刀留在了顏落的身體上,人‘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