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楓離開酒店,一直順著馬路往前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開去哪裏,就是不想停下來,躲在酒店門口的徐悠在他離開酒店後叫了輛的士一直跟著他。
的士司機跟了一個多小時了,看了看計程表上的金額,有些擔憂的說:“小妹妹,咱都跟了一小時了,要不你換輛車吧!”
這的士司機看上去是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的中年大叔,車子越駛越偏,他的內心真有些忐忑不安,萬一從路邊跳出幾個匪徒,搶了錢不說,就怕命喪此處都無人知曉。
徐悠沒好氣的白了他了眼,從包裏抽了幾張百元大鈔,丟給司機。
突然,紀楓的車子停了下來,司機伺機把剩下的錢找給徐悠,待她下車後,司機飛速的逃離。
紀楓臉部伏在方向盤上,手臂環抱著盤柄,腦海裏全是童雪的身影,從他們相識到今天,那些畫麵如同電影膠片一樣,回旋在腦海。
徐悠環顧著四周的環境,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跟著紀楓的車子來到了個偏僻的鄉鎮,身周除了小山石就是蒼天大樹,還有一些雜草在風中漫舞輕揚。
這裏的一切似曾熟悉,仿佛在她的視線裏出現過,但又記不起來。
紀楓突然將頭抬起,啟動車子,將車子調過頭,失神的他幾乎沒有發現杵在不遠處的徐悠,一輛摩的從對麵飛馳而來。
徐悠聽見了摩托車的警笛聲,回過頭去。紀楓這才看到汽車前方的徐悠,他慌忙往右打著方向盤,車子避過了摩托車和徐悠,由於方向盤打得過於急速,車子飛速的朝著山壁駛去。
待徐悠看清摩托車上的人時,也聽到了汽車碰撞後翻在路邊的聲音,那聲音仿佛刺痛了她的雙耳,她驚恐的捂著耳朵。
她親眼看著紀楓的車子翻在了她的麵前,她踉踉蹌蹌的朝著車子走去,這麼短短的距離,卻感覺有一個世紀的遙遠,血,從車裏流出來,漫延在她的腳下,她蹲下身子,紀楓正睜著雙眼呼吸急促的看著他,額頭兩側全是汙血。
“紀楓,你撐著,我會救你的,你不要有事,求求你,不能有事”。徐悠一邊拽著因碰撞而變形的車門,一邊哭喊著。
摩托車上的男子走了下來,取下安全帽,在聽到徐悠口裏的‘紀楓’兩字後,迅速的走上前去。
車裏受傷的男子正是他十年前的夥伴——紀楓!
意識逐漸模糊的紀楓隱約之中仿佛看到了那個陪他度過十二年的蔣龍,嘴角微微一揚,然後閉上了雙眼。
徐悠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跟上了救護車,整個過程她都感覺自己處於昏迷狀態,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隨著紀楓昏睡過去了。
好在鄉鎮的醫療設備還比較完善,紀楓隻是頭部被碰撞到了,傷口也並不嚴重。
徐悠寸步不離,雙手緊握著紀楓,眼淚從出事到現在從未停止,蔣龍站在病房門口,此時,他才明白,當初徐悠綁架童雪是什麼原因了。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他才想起還沒有吃中飯的。
半小時後,蔣龍提著盒飯走進病房,徐悠聽見聲響,以為是醫生,慌忙擦幹淚水站起來,轉過身去,當看到是蔣龍後,眼球立馬再次放大,嘴唇不停的微顫,仿佛渲泄著她心中的怒氣,這麼久以來,她都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假裝那一切隻是一個惡夢,可是,蔣龍就這麼活生生的再次出現她麵前,看到他就能讓她想起那不堪回首一幕,想起她人生中最惡心的汙點。
雖然,侮辱她的並不是蔣龍,可她知道,以蔣龍的性格明明是會反對的,但他卻沒有阻止這場惡夢發生。
“謝謝你幫我把他送來醫院,現在,我朋友已脫離生命危險,所以,也請你離開吧!”徐悠強忍心中的怒火,她不想生氣,好像隻要一生氣就能證實那天是事實一樣,所以,她寧願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蔣龍沒有說話,將盒飯放置櫃桌上,然後退出了病房,但他沒有離開,一直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不時的將頭伸長探望著病房裏的動靜。
從酒店回來後童雪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禮服也沒有換下,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窗外,從上午看到下午,從下午看到晚上,仿佛杵在床邊的隻是一尊臘像,而非真人。
她想起,兩天之前,紀楓還對她說過,隻要她願意,他願意守護她一輩子。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猶如一條小溪慢慢融入河水,窗外,秋風肆無忌憚的吹動著窗戶,窗簾在風中肆意搖擺。
天已慢慢轉涼,隻穿著一件禮服的童雪絲毫感覺不到寒意,或許,此時她的心比這陰涼的天氣更冷。坐在樓下客廳的顏落實在忍不住,於是站起身來,辛然一把將他拉住。
“這個時候,她可能需要安靜一會,先不要去打擾她了,她那麼懂事,不會不知道我們在擔心她,這麼久沒有出來,估計心裏確實不好受,再給她點時間,等她心情穩定了就會出來了。”
“都快十個小時了,他還需要多少時間安靜”。顏落生氣的甩開辛然的手。
“辛然雖然說得在理,但我也覺得應該上去看看,這麼長時間了,別——”海濤沒有說出那幾個不吉利的字,他對童雪不怎麼了解,也不知道童雪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堅強,他覺得還是進去看看為妙。
正當此時,顏海忠從外麵走了進來,欲直往樓上走去,看到樓下的幾個孩子時,又停下腳步。
“小雪還沒有出來嗎?”顏海忠心焦神慮的朝著幾個孩子們問道。
他們幾個互看了幾下,同時無奈的搖了搖腦袋。
“唉!紀楓也沒有回來,現在還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直以來,兩人的感情都很好呀,可是為什麼會出這樣的事呢?”
顏海忠是從紀家趕回來的,一直等到現在都沒有等到紀楓的身影,紀雲天的手機和座機都捂得發燙了,也沒能打通紀楓的電話。
“當初你就不應該把小雪交給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紀楓的個性,他談過的女朋友我敢擔保他自己都記不清數了,這種人,你居然敢把小雪交給他,難道你就不怕誤了小雪一輩子嗎?”顏落以一種責備的口吻說道,仿佛麵對的不是自己的父親,有生以來,也是第一次用如此激烈的口氣麵對父親。
顏海忠吃驚的看著眼前的兒子,曾經,顏落再怎麼有怨言也不會以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對於他的安排,他每次都是順從。他想,大概他的決定真的是一個錯誤。
顏落說完又覺得後悔了,不管父親是不是做錯了,他都不應該以這樣的語氣和他講話,心裏也忐忑不安的覺得父親也許會因此生氣,過了數秒後,父親那裏沒有任何動靜,隻是用一雙難過的眼神看著他,沒有說話。
顏海忠背過身,朝樓上走去。
顏落看著父親滄跎的後背,一絲心疼湧上心頭。
顏海忠在童雪房門輕嗑兩下,房間裏毫無反應,他晃了晃把柄,門並沒有鎖。正當他猶豫著推門而入合不合適時,門突然開了。
樓下幾個聽到開門聲音,不約而同的朝樓上望去。
“小雪——”顏海忠看到童雪時連話語都有些哽咽。
童雪微微一笑:“爸,讓您擔心了!我沒事。”
顏落一把衝上樓,其他幾個隨後跟上,他看到童雪那副偽裝的笑容時,不忍的別過頭去。
“我有點餓了,爸爸。”
“噢,好,我去叫楊嫂給你準備點吃的。”顏海忠連連點頭。
顏落一步一步朝著童雪靠近,心疼的眼神一直盯著她,童雪不敢直視他,仿佛隻要你碰觸到他的眼神那些偽裝的堅強就會不堪一擊的崩潰一樣。
顏落拉起她的手,冰涼得如同剛從冰箱取出來的一樣,這才發現童雪還是穿著一件露肩的禮服,他慌忙脫下自己的的外套為她套上。
童雪努力克製淚水,擠出笑容,然後腿一軟,眼皮緩緩合上,昏倒在顏落的懷抱裏。
顏落慌忙把她抱至床上,把所有窗戶都關上,然後叫海濤幫忙打通醫院電話。
顏海忠親自下廚做好飯菜端至桌上,然後上樓準備叫童雪下樓用餐,正好碰見風急火燎的護士穿著白大卦往樓上趕,這才知道童雪已經昏迷。
護士說隻是受了點風寒,並無大礙,掛上吊瓶後便離去,海濤看了看時間,已快十點,於是叫葉繁把兩個女孩送回學校,自己則留在了顏家陪著顏落。
有時候,有些感情並不需要多麼華麗的言語,哪怕隻是一個動作也能感覺得到那份感情的份量。
顏落對童雪的緊張和在乎在他眼裏似乎已經超過了普通的兄妹之情。
葉繁送回心潔和辛然後也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著車來到了顏家,疲憊的海濤已斜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葉繁把海濤叫醒,海濤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朝樓上望了望。
輕輕的推開童雪的房門,透過門縫看到童雪依然安靜的緊閉雙眼,安祥的躺在床上,而顏落則緊緊的握著童雪的右手。
他將門帶上,朝樓下的葉繁擺了擺手,示意可以走了,正想離開時,顏落的聲音隱約的傳入他的耳朵。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一定不會放棄的,我不應該放棄,不應該就這麼放手,都是我的錯。”顏落有些語無倫次的哽咽道。
剛走出幾步的葉繁見身後沒有動靜,回頭望了望,海濤仍停留在原地,隻是身子已經轉了過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心的走上樓去。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放手了,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不會再讓你回到他身邊了。”
海濤愰然大悟,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顏落會如此在乎童雪了,不過還是有些吃驚,畢竟,童雪曾是顏落心中最恨的目標,若不是因為童雪母親的離世,想必顏落都很難和童雪和意的講上一句話,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們的感情發生了變化。
紀楓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他睜開雙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刺鼻的醫藥味以及渲雜的哭喊聲讓他感到一陣陣頭痛,他原以為就那樣死去,醒來時根本沒有一絲開心,除了難過還是難過。
“你醒啦?終於醒了,醫生,他醒了。”徐悠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跑出去呼喊著醫生。
看到徐悠的背影,他才回想起出事之前的一切,為了避免撞上徐悠,他狂打方向盤,才導致撞上了路邊的山石,昏迷中,他仿佛見到了蔣龍,他想,或許真是幻覺,他都與他失去聯係十年之久了,又怎麼會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呢。
醫生進來後,程序式的在紀楓身上檢查著,翻了翻紀楓的臉皮,看了看傷口,捏了捏他的腿部,很疼,但紀楓強忍著,醫生問他疼不疼,他像麵對死人一樣,怎麼問都不吭聲。
“八成是撞傻了。”醫生沒好氣的嘟嚷一句。
“什麼?”徐悠沒有聽到醫生的話,反問道。
“噢,我說他沒什麼事了,過了幾天就可以出院了。”醫生應付式的回道。
徐悠欣喜的朝著醫生連連鞠躬。
待醫生走出去後,徐悠高興的在紀楓身邊坐了下來:“你醒了就好。”
紀楓仍然不語,像個木頭一樣,眼神一直盯著上方。
徐悠見紀楓沒有反應,於是順著他的眼神望去,除了看到已近發黃的天花板,並沒有看到其他,將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紀楓的眼珠絲毫沒有反應。
這下徐悠又慌了,又跑了出去把醫生叫了過來。
“哪又不對勁了。”醫生雙手放在白大卦的口袋裏,沒好氣的問道。
“他沒反應呀?”
“喂,你叫什麼?”醫生走上前,彎下腰,朝著發呆的紀楓問道。
“他叫紀楓。”徐悠立馬回道。
“沒問你。”醫生再次白了徐悠一眼。
“家住哪兒?”
紀楓仍不予理睬,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神仍然停留在天花板上,偶爾眨下眼皮。
“有沒有其他親人呀,要不要打個電話通知家人呀?”
難得這醫生還能耐個性子彎著腰繼續詢問,可不管他如何問,也開不了紀楓的口。
“估計是因為過度撞擊造成了記憶模糊。”
醫生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放棄,雙後搭在身後,作出最後總結性答複。
“記憶模糊?”徐悠好奇的反問?
“對,醫學上把這稱之為——失憶”。
紀楓心裏哼笑了一聲,但仍未發出任何聲音。
“就是電視看到的那種忘記自己的過去,忘記自己的親人,就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徐悠有些不敢相信的繼續問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或許是暫時的,你就想著法子讓他熟悉熟悉吧,或許,沒幾天又能恢複記憶呢。”醫生不耐煩的說著,推開徐悠,搖著腦袋走出病房。
徐悠望著醫生離去的方向,愣在那裏,一動也沒動。
紀楓多麼希望自己現在真的失憶,忘記了所發生的一切一切。
回想著關於童雪和顏落的點滴,那曾經想不透的謎,現在似乎都想出了答案,如果沒有他的出現,也許,出現在訂婚典禮上的不是他紀楓而是顏落。
他想像不出童雪對於顏落是一種什麼樣的愛情,為什麼愛到可以放棄,在顏家經濟危機的問題解決以後,她完全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去爭取她的幸福,可她沒有,是啊,依他所了解的童雪又怎麼會是棄他紀楓於不顧去尋找自己幸福的那種人呢,也許,若不是他離開他,他想,這一輩子,她都不會這麼做,她會一直‘安心’的留在他的身邊。
他覺得她太傻,又覺得她無情,無情得可以忍心欺瞞他,倘若不是因為他偷聽到父母的談話,也許,這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還自以為她是真心愛他。
他要離開他,即使不是因為父親的陰謀,他也要離開她,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但他希望他離開童雪以後還能讓童雪沒有愧疚的和顏落在一起,可是,他所認識的童雪是絕不會在他離開她以後安心的接受顏落的,善良的童雪會不忍心,於是,他決定將計就計,既然醫生認定我失憶了,那麼我就‘失憶’吧!
從未有過失敗感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感情的戰場上輸得如此徹底。
他覺得這就是他的宿命,命中注定童雪不會是陪伴他走完一生路程的那個人。
徐悠心疼而又難過的看著紀楓,這或許對她來講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留在紀楓身邊,她心裏思索著該如何編出一段故事,編出紀楓的第二個人生。
“沒關係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還有我,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紀楓這才將眼神轉移注意力,瞄向徐悠。
徐悠掩飾不了內心的興奮朝他笑了笑,紀楓看著這個笑容,他想起曾經院長說過很久都沒有見到徐悠笑過了,而現在,她卻笑了。
他不知道應該覺得欣喜還是覺得難過。
紀楓醒來沒多久又熟睡過去了,雖然徐悠一直叫蔣龍離開,但蔣龍仍然不動聲色的送飯到病房門口的長椅上,然後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