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雪有種不安的念頭忽閃而過,但還是半猶半豫的點了點頭。
“你當時拒絕了我,之後又為什麼改變主意接受我。”
說這話的時候,紀楓的眼睛是注視著前方,沒敢看著童雪。
童雪一時無法應答,她從未想過紀楓會這樣問,而且會問得如此突然。
“是真心接受我嗎?”
見童雪不作答,紀楓又接著直接的問道,雙手緊握方向盤,眼神仍然停留在前方。
在此之前,他對自己說過,不管童雪今天的回答是什麼,他都會接受這個事實,隻是內心又期盼童雪肯定的回答,哪怕是謊言,隻要是她童雪親口所說,他都選擇相信,可是,他又害怕從童雪純淨的眼神裏看到不一樣的答案,所以,他不敢直視,或許也是在留給童雪一個撒謊的空間。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這樣問,好奇怪的。”
童雪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敢如實回答,不忍傷害紀楓,於是機靈的扭轉話題,露出一副可愛的表情,試圖轉移紀楓的注意力。
盡管童雪已經很努力的在假裝鎮定的逗他開心,隻是童雪有意的回避卻讓他的內心更難受,仿佛無情的證實了父親所說的一切。
“是不是因為當時海忠百貨貨款需要我父親的簽字你才接受我?”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聲音發顫的重複道“是這樣嗎?”
童雪驚愕的看著紀楓,他都知道了,原來他知道了。
雙手緊扣在一起,力度越來越緊,手背上的青筋被勒得突起。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見童雪仍然不語,紀楓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失望的重新發動車子,突然一雙靈氣的小手拉住他的右手。在那一刻,他的內心砰砰的亂跳不止,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仿佛,那小手裏傳達了些許他不願相信的事實,仿佛一切事實都會被一雙小手‘拉’開。
“對不起,我騙了你。”童雪鼓起勇氣,閉上眼睛,她沒有多加解釋,她知道,再偉大的善意之謊也減輕不了她的罪惡感。久久不敢睜開雙眼,等待著紀楓給他的判決。
紀楓心裏自嘲的哼笑了一聲,一股酸酸的氣息滑過鼻腔。他將頭轉過去,雙手捧起童雪的臉蛋,愛憐的將她額前的劉海摞了摞,努力擠出笑容。
童雪睜開眼,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個圈。
“罵我也好,恨我也好,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再對我這麼好,我不想騙你,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童雪捂著臉蛋抽泣著。
紀楓心裏恨,可是他沒有辦法用表情告訴童雪他心中的恨意,他沒有辦法麵對童雪那張自責的麵孔。
“給我點時間好不好,我會試著去喜歡你,真的,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還像從前那樣,以後,就讓我那保護你,愛你,就如同你曾經保護我愛護我一樣,好不好。”
紀楓欣慰的笑了笑,看著眼前的淚人兒,翕了翕嘴唇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隻是蜻蜓點水般的在童雪額前親了一下,轉過身去,再次啟動車子。
淚水雖未流出眼眶,卻在他的身體裏翻江倒海,心髒仿佛被一把利器無情的割劃著,一刀一痕,疼痛,卻又不敢言語。
他愛她,愛到連恨都被化解了。
課堂上,紀楓無心聽老師講課,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拿著課本離開了教室,一個人遊走在學校林蔭小道上,在石板上坐了下來,他記得,曾在這裏,童雪那張純淨的麵容以及那清澈的眸子清晰的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了印痕。
眼前不時有情侶結伴而過,紀楓羨慕的看著他們,他多麼想像他們一樣一輩子擁著喜愛的人走下去,一直走到路的盡頭,隻是,他從未想過,他和童雪的這段路程盡然這麼短。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
他心裏這麼想著,不由得冷笑一聲。
下午,童雪仍如往常一樣,在校門口等待著紀楓,辛然和心潔相繼的被葉繁和海濤接走,她失落的不時的拂起衣袖看看手表,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天色突然大變,原本晴朗的天空悄無聲息的暗沉了下來,涼風四起,風沙漫天飛舞,保安亭的工作人員叫她過去避避風,她卻微笑著謝絕了,她不想離開,她隻能站在這裏,她害怕他一出校門看不到她。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風沙停了,天空下起了小雨,雨點小,卻密密麻麻。
或許,他不會來了。
她心裏難過的想著,雨水淋濕了她的衣服。
正當她有些絕望的時候,突然,紀楓手撐一把雨傘出現在她麵前,如同電視裏的橋段一樣,曾經,她每每看到這種感動的場景時,都會情不自禁的羨慕,而如今,這種鏡頭活生生的在她的生活裏上演時,她的感動之餘更多的是愧疚。
再也顧忌不了那麼多,雙手摟住他的腰,像個孩子般的哭開了,她也分不清臉上滑下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紀楓一手撐著雨傘,一手輕撫著她被雨水淋濕的頭頂,既難過,又心疼。
把她送回家後,若無其事的微笑著看著她上樓。
童雪麻利的將衣服換好後,跑下樓,發現紀楓已經離開了。
她輕輕的拽著衣角,眼神患得患失的注視著門口。
遊泳池裏,海濤和心潔在水裏嘻鬧著,辛然陪著不識水性的葉繁則坐在池邊的搖椅上靜靜的聽著歌,顏落隻遊了一個來回就感覺有些累了,將眼罩移至額頭上方,雙肘輕抵池邊。
看著眼前的兩對戀人如此恩愛,顏落臉部露出一絲羨慕之色,或許是長大了,內心突然強烈的希望有個人來愛,就像他們一樣,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如果童雪是他的戀人,那該有多好,他該有多幸福呢?
每思及此,他的臉上都會不自覺的浮現一絲幸福的笑,可一回到現實時,又會特別失落。
“怎麼著,就這個來回就累趴下啦!”
海濤領著心潔朝顏落方向遊了過來,調侃道。
顏落沒好意的白了他一眼,騰出右手放進水中。
“被你們調過情的水到底不如從前那般清澈了。”
“喲,這語氣裏帶著強烈的嫉妒之意呀。”海濤大笑兩聲,一手摟過心潔,說道。
心潔不自然的甩開了海濤的手。
顏落接不下話,冷哼兩聲沒再理會,將眼罩戴上,潛入水裏。
海濤樂嗬嗬的看著生悶氣的顏落,突然,眼神停留在他的後背上,嘴角的微笑也瞬間消失。
“怎麼了?”
心潔順著海濤的眼神望去,驚詫的問道。
海濤搖了搖腦袋說:“哦,沒什麼,發現他背上有胎記。”
顏落遊了過來,感覺四肢還是不如曾經那般有力度,他記得,以前他遊上十個來回都不帶喘粗氣的,大概是很久沒有遊了,四肢的關節都麻木了。
“哎,你這後背怎麼回事,看著不像是胎記呀。”
待顏落遊過來後,海濤一把將他身體翻過去,這才仔細看清楚,顏落的後背有幾塊紅色的小斑疹。
顏落轉過腦袋,不管怎麼努力還是看不到後背。
“有嗎?”一邊說著,一邊麵向海濤和心潔。
兩人點了點頭。
“別得了怪病來個英年早逝的”
海濤半開玩笑調侃道。
心潔生氣的用肘部撞了他一下。
“喂,有必要這麼現形嗎?”
海濤撫摸著被心潔撞疼的胸口,假裝生氣的怒瞪著她。
“我英年早逝也得拖你們下水,否則我一個人在那端得多寂寞呀。”
顏落覺得被池水泡得有些乏力了,遊到入池口,走了上去。
海濤和心潔相互擠眉瞪眼的跟了上去。
更衣室裏,顏落背對著落地鏡,果真看到了背部一小塊一小塊的斑痕,如同被碰傷的淤青,他將手伸過去,輕輕碰觸它,不疼也不癢。
他心裏想,幸好不是長在臉上。
回去的路上,心潔心裏還想著顏落後背那些印痕,想關心一下,又怕海濤多心,但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說顏落是不是得去醫院檢查一下,別落下個什麼隱疾什麼的。”
“還真這麼關心他呀,放心好了,他身子棒著呢,從小到大就沒見到上過醫院。”海濤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駛進了學校。
“你沒聽說過嗎,就因為平時沒什麼病才應該定期去醫院檢查呢,經常得病還好,至少體內的病菌都得以控製了。”心潔擔憂的說。
“要不你叫他去醫院檢查唄,反正我是沒這個能耐。”
海濤將車子停在了女生宿舍樓下說道:“好啦,再這麼‘無恥’的關心他,我會生氣啦,上去吧,做個好夢!”
‘做為朋友也可以關心一下嘛。’
心潔朝他擠了擠眉,嘴裏嘟嚷著將車門狠狠的關上。
一天後,便是童雪和紀楓訂婚的日子,紀楓心裏一直猶豫,雖說隻是訂婚,父親那陰謀也不會因此成為現實,可他心裏清楚,如果現在不停止,將來就更沒有辦法停止了,他若和童雪順利訂婚,就代表著拉著童雪靠近火坑,隨時都有被父親推下的危險,到時候,跳進去的還不光是童雪一個人。
最終也不可能結為夫妻,又何必多此一舉與她訂婚。
臨近天亮時,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在一個大大的火坑旁邊,童雪睜著血紅的眸子問他為什麼要害她一無所有,他惶恐的後退,不敢回答,童雪絕望的閉上雙眼縱身跳了下去。
他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彈起來,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虛驚一場,雖然如此,但內心還是不安,仿佛在告訴他,這一切,遲早會發生。
訂婚典禮還是選擇在藍海酒店,害怕上次類似的突發事件出現,童雪這次不是留在家裏化妝,而是在酒店,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感謝各位來賓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愛子紀楓與童雪的訂婚儀式……”
在化妝間裏,童雪聽到了紀雲天興奮的說著感謝詞,心中百感交集,情緒錯綜複雜。她經常用一些理由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已經完全放棄了顏落,每當麵對紀楓那深情的眼眸時,她更加不允許自己再對顏落心存幻想,隻是,在此刻,在這種隆重的訂婚儀式上,不管她怎麼努力逃避,她內心的某一處角落仍留有顏落的影子。
她時常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尤其是此刻。
她在心裏暗暗發誓,過了今天,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忘掉顏落,好好的愛紀楓,就如同他愛她一樣,用自己的整個身心去愛他。
雖然心有不舍,卻必須這麼做,已經傷害了一個男生,無法允許自己再傷害另外一個男生了。
紀楓朝著化妝室走去,每走一步,就感覺千斤重,曾經,多麼期盼這一刻到來,而此刻,卻變成了一種折磨。
他將門輕輕推開,化妝師們識趣的讓開一條通道,個個眼神裏流露出羨慕之意。
看著鏡中的童雪,清澈的眼眸,彎長的睫毛,以及因害羞而白裏透紅的臉龐,在一身白色禮服的襯托下,猶如天使一般。
紀楓溫柔的拉起童雪戴著紗巾的小手,一步一步朝著大廳走去。
雙方家長致完感謝詞後將禮台留給了紀楓和童雪。
童雪嬌羞的低著腦袋,緊張的不敢抬頭。
顏落處在人堆中,兩眼認真的注視著童雪,一刻不離,仿佛要把童雪的身體融進自己的眼球裏。
紀楓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除了眼前的童雪令他感覺是真實的,其他的都讓他覺得虛幻。
“現在,請準新郎為準新娘戴上訂婚戒指”
主掛人對著話筒興奮的說道。
紀楓手拿戒指,卻遲遲沒有給童雪戴上,他抬起頭,深情的望著她,淚水在他的眼裏已經泛濫成災,他知道,這個步驟他沒有辦法完成了,他也知道,從今天開始,他將不再擁有她,縱然心中千般不舍,他都沒有辦法去改變這個事實,與其將來傷害她,還不如在她沒有愛上他之前放棄她。
“現在,最為興奮的時刻到了,準新郎要為我們的準新娘戴上訂婚戒指了”
主持人尷尬的提醒道。
顏落背過身去,不忍親眼目睹這一鏡頭。
紀楓深呼一口氣,將戒指握進手心裏,在童雪額頭上深情的吻了一下後,絕然的離開了禮台,不顧眾人驚愕的眼神,朝門口走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搞清楚狀況,尤其是雙方父母,都驚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頭霧水。
顏落見狀,跟了上去,海濤四個也緊隨其後。
出了酒店大門,顏落一把揪住紀楓,將他按到牆壁,一拳揮過去,海濤慌忙將他手拉住。
“很多記者呢,你想幹什麼?”
眼看記者都跟了上來,其他三人迅速的將顏落拉開。
紀楓整了整衣領,哼笑了一聲,然後故作瀟灑的朝停車場走去,沒有人發現,在轉過身的那一刻,他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請大家稍稍安靜一下,想必準新郎是想給我們準新娘一場驚喜,我們就抱著歡喜心情祝福他們吧!”主持人一邊打著圓場一邊尷尬的解釋道,主持過這麼多大型訂婚儀式,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曾在電視看過的男主或女主逃婚,沒想到在他的主持典禮上出現了。他將眼睛瞄向紀雲天。
紀雲天雙手緊握,那原本開心的麵容刹那間機械化,猶如貼上一具麵具一般,朝顏海忠望了一眼後,長歎一聲,朝門口走去。
——爸爸媽媽,估計兒子沒有辦法完成這場儀式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對童雪也並非真愛,因為從未得到,所以覺得珍貴,而今天,我即將得到她了反而覺得不那麼重要了。
紀雲天雙手發顫的握著手機,合上手機的那一刻,眼睛裏都快噴出火花,他生氣的將手揚了起來,手機在即將跌落的那一刻被王意如接住。
王意如看了一眼生氣的丈夫,將手機打開,找到了那條短信。看完後,她失神的緊握手機,她心裏了解兒子,這種言行絕對不是紀楓的風範,從短信的內容,她隱約的覺得,兒子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
顏海忠歉意的答謝著各位來賓,上次是因為女兒被綁架也落得這種局麵,而現在,因為紀楓的突然離場搞得他們措手不及,身為商業界的領頭人,這樣的局麵真讓他無處掩麵,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大廳刹那間變得安靜下來,隻有幾個工作人員在收拾著衛生。
童雪仍然站在禮台上,從開始到現在從未挪動半步。
顏海忠走上前,童雪轉過身,臉上看不出任何傷痛,表情僵硬,許久,才努力擠出一副笑容:“爸,我們回家吧!”
顏海忠心疼的點了點頭,拉著童雪在保安的護送下順利的躲過了紀者的糾纏。
一路上,童雪未發出任何聲音,鍾柏奇透過後視鏡瞄了一眼童雪,往日那純真的臉蛋上在此刻就像一張白紙,毫無血色。顏海忠怒氣難消,輕抵膝蓋的手掌越扣越緊,褲子都被扣得出現一條條皺痕。他曾經一直很感謝紀雲天每次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對於這份恩情,他一直記在心裏,也才放心的將童雪托付於紀楓,他沒有想到,紀楓居然經不起他的這份信任,在訂婚儀式之上,棄他女兒於不顧,絕然離去。對於紀家再怎麼感恩,也絕對無法容忍紀楓如此傷害童雪,看著眼前麵無表情的童雪,他不忍的閉上雙眼,愧意在心中漫延,黑暗中,仿佛夏夢華正用那黝黑的眸子怒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