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買點蘋果吧!特新鮮的。”
童雪在一位大叔的攤位前止步挑選,突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難道在這陌生的大都市裏,我童雪還能遇到洞竹的老鄉?轉念一想,覺得有些可笑,並不再多想,繼續挑選。
“城管來了,快跑!”突然,喧嘩的小巷口傳來警憒覺聾般的聲音。
童雪循聲望去,一個個穿著製服的城管正邁著流星大步朝巷口走來。
“小姑娘,不好意思,今天不賣了。”賣蘋果的大叔將童雪挑選的蘋果一把拿下,迅速跨上三輪車,由於動作過急,一不小心,三輪車撞在台階上,車子失去平衡,一車蘋果緩緩從車箱裏滑出,跌落在地上。
大叔跳下車子,一邊手忙腳亂的將灑落一地的蘋果拾起,一邊不時抬頭看著即將臨近的城管。
被城管逮到了要罰錢,灑落在地上的也是錢。
童雪蹲下身處,幫眼前的大叔一起將蘋果拾起,突然,她的腦海閃過一絲念頭。
“大叔,這是五百元,這地上的蘋果我買了,快走吧。”
大叔抬起頭,童雪這才看清這張臉。
“馬叔?”童雪驚訝的喊道,馬國軍是李秀英的老公,常年在外打工,但童雪沒有想到,居然能在這座城市碰見他。
馬國軍首先一愣,數秒又回過神來,一臉的驚訝不亞於童雪之下。
本想和童雪說點什麼,眼看城管步步逼近,馬國軍隻好站起身來,看著童雪手中的那五百元,猶豫了一下,又將錢推回給了童雪,在馬國軍重新跨上三輪車的時候,童雪將錢放進了他的口袋裏。
“小美女,難道你不知道這裏不讓擺攤?”數名城管在童雪聲邊經過,有幾名城管在童雪身邊停下腳步,俯首盯著童雪,用一種責罵的口吻說道。
“城管叔叔”童雪站了起來,毫不畏懼的看著眼前的幾位製服城管“我知道這兒不能賣東西,可是您並沒有告訴我不能在這裏買東西呀。”
“沒有人買,怎會有人賣,那些鄉下進城的目無法紀的農民大叔不懂街道治安,難道你一個知識分子也不懂嗎?”
為首的比較年長的城管見童雪耍著小聰明強詞奪理,原本和藹的麵部變得嚴肅起來。
童雪自知理虧,聲音不再高昂,低著腦袋,一臉委屈全寫在臉上。
“這買都買了,怎不能就這麼扔地上吧!”
城管長歎一聲,無奈的斜視童雪一眼,沒再多言,便繼續邁著流星步朝前方走去。
童雪見城管沒在追究,立馬蹲下身子繼續剛剛的拾蘋果的工作,嘴裏不停的喃喃自語,眼睛不時的描向剛剛馬國軍身影消失的方向。
“在看什麼呢”分神的童雪被紀楓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個正著。
“你走路能不能發出點聲音呀!”童雪輕拍胸膛嘟著小嘴抱怨道。
“我是跑著過來的,是你自己沒聽到,難道脫離我視線這麼一回的功夫就被其他男人勾了魂去了?”紀楓愛憐的朝童雪噘起的小嘴上捏了一把。
童雪故做生氣的白了他一眼,然後低頭繼續將散落的蘋果拾起。
“不至於吧,童雪想吃蘋果我去超市買就好了,幹嘛在地上撿被城管追落的蘋果呀。”紀楓這才注意到自己身周都是零散的蘋果,他抬起頭,朝巷口望去,剛剛從這經過的十幾名城管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紀楓一時明白了這些蘋果是怎麼散落於地的。他一把拉起童雪,中止了她的動作。
“這就是我買的,可惜都掉地上了,難道因為掉地上了就不要了,沒摔壞的仍然可以繼續吃嘛。”童雪擠了擠眼,一把將手從紀楓的手心抽出,繼續蹲下身子。“你要是覺得這樣做很丟人,那你先去車上等我好了,我撿好了就過來。”
紀楓沒再說話,朝巷口走去,童雪回過頭,看著紀楓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
“我本來就是灰姑娘,他再怎麼愛我也不會放棄他那貴氣十足的王子身份”,童雪一邊將拾起的蘋果放進塑料袋裏,口裏一邊喃喃低語,正當她愁眉失望之時,一雙白色的休閑鞋闖入她的視線。
“這袋太小,這麼多蘋果難道你想捧著回去。”紀楓將童雪拾進小塑料袋的蘋果一一放進了他剛從商店買來的大方便袋。
看到一臉認真的紀楓時,剛剛還抑鬱的臉蛋上突然眉開一笑。
童雪看著後坐那‘五百大洋’的蘋果,即使拿去學校,就光憑她和辛然和心潔三張嘴,肯定是無法在蘋果的保質期限內消滅掉的,難道叫她一個宿舍挨著一個宿舍的送蘋果嗎?正當她愁眉不展時,她看到對麵人行道內側馬國軍正推著三輪車艱難的前行。
“等等,停車——”
紀楓被童雪突如其來的厲吼嚇著正著,立馬將車刹住。
“怎麼了?我的公主?”
紀楓微皺雙眉,一臉無奈的朝麵向車窗外的童雪問道。
“我要下車”,童雪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車門。
“這麼多蘋果了還不夠你吃嗎?還要買?”
見童雪朝著推蘋果的大叔走去,紀楓在身後喊道。
童雪沒有理會身後的聲音,小步跑向馬國軍。
“馬叔?”童雪將身子擋在了三輪車前麵。
“童雪,真的是童雪。”馬國軍一臉興奮的看著眼前的童雪,他沒有想到,在這繁華的都市居然能遇見洞竹的鄰居,不過,那表情在馬國軍由上而下的將童雪打量後又立馬變得沉重起來。
從童雪一身的穿著看來,馬國軍看得出,童雪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
“童雪——”紀楓站在馬路對麵呼道。
馬國軍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在陽光的烘托下,一位皮膚白皙,俊貌不凡的少年正朝著他的方向走來,少年非常年輕,有著湛色的雙眸和如金的碎發,身穿白色套裝,顯得氣度非凡,舉止優雅,唇邊略帶笑意,在馬國軍看來,這少年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股子裏卻透著的一種貴族氣息,這一切的不可思議都讓馬國軍難以置信,他怎麼能相信曾經其貌不揚的童雪居然會和如此脫俗帥氣的男生站在一起,更何況,這個女生是童雪,是那個住在他隔壁,連奶奶都不喜歡,而且身子因營養不良而毫無靈氣可言的童雪?
“我還得趕著回去。”馬國軍的眼睛不敢再直視童雪,回避著低著腦袋,推動著車子,他記得曾經對童雪那麼不友好,他記得曾經因為自己老婆對童雪一家特別關愛而大發雷霆,他也記得曾經附和著童雪奶奶咒罵童雪是一個克死父親的掃把星。
童雪看出了馬國軍眼裏的不安。
“馬叔。”
童雪上前扶住車把,將車子止住。
“如今你長大了,也有了好的歸宿,難道要像曾經馬叔取笑你一樣嘲諷落魄的馬叔?”馬國軍停下腳步,將手擼了擼淩亂的頭發。
“馬叔,您誤會了,難道在馬叔的眼裏,童雪是這麼一個人嗎?”
童雪看著眼前麵如黃土的馬國軍,難過的反問道。
“馬叔曾經傷害了你們母女,自知有愧,童雪如今怎麼待我,馬叔都沒有理由責怪你,不過現在,你還是回去吧,和我這樣一個鄉巴佬處在一起,有失你現在的身份吧!”馬國軍抬起頭,看著正朝他們方向走過來的紀楓說道。
童雪見紀楓過來了,笑著迎了上去。
“紀楓,這就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李嬸的老公,馬叔”。
童雪毫無顧忌的拉著紀楓介紹道,依童雪對紀楓的了解,紀楓絕對不是勢力小人,也絕不會瞧不起農民。
“馬叔好!”果然,紀楓不負童雪之望,禮貌的將右手伸出,打算來個紳士版的問好方式,他大概沒有考慮到農村沒有這些方麵的禮節。
馬國軍一臉驚愕的看著眼前氣宇不凡的男子,看了看那雙白皙的手掌,回過神來,兩手忙在衣服上來回搓了搓,然後將右手伸了出去。
在童雪的執意要求下,馬國軍隻好難為情的領著他們來到了自己的窮閻漏屋。
馬國軍從床底抽出一張小板凳,抬起手臂用衣袖將板凳上的灰塵擦了擦,環顧一下四周,找了一個比較‘寬敞幹淨’的地方將凳子放下,然後轉了過身,麵向床鋪,用右手的衣袖將床沿擦了擦。
“實在抱歉,這地方在又窄又髒,你們挑個地方坐下吧!”馬國軍將衣袖拂了上去,麵色難堪的說道。
而他所謂的‘挑個地方’就是指剛剛被他已經很用力的擦拭過的板凳和床沿。
童雪掃描著這不足十平裏的房子,雖然她來自農村,但是當她被馬國軍領到這種暗漏之室時,她仍然有些難以置信,她曾在李秀英那得知,馬國軍在外地一個工地上做苦工,但是那老板相當善良,為所有人工人們準備了雜物間做為他們的宿舍,雖然那所謂的雜物間可能是除了床鋪就一無所有倉庫,但至少比及這種房頂隨時都會被風無情的刮掉的‘茅屋’能讓人舒服一點。
在這繁華地城市裏,她想象不到,居然還會有地棘天荊般的住所。
而在紀楓的眼裏,塗炭之地,瘴氣之屋,都無法對眼前這樣的環境做一個準確的形容,他從小就在芝蘭之室的環境下生活,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而眼前這不到十平米土階茅屋是他有生以來從來都不曾涉足過的地方,他很難想象,這樣的環境,該如何生活。
童雪拉著紀楓在床上坐了下來,與其稱之為床,不如稱它為木板更為貼切,隻是木板上放了一層亂七八遭的衣物做為被褥。
馬國軍在板凳上坐了下來,眼睛無神的麵向門外。
“馬叔,你怎麼會在這裏?我聽李嬸說過,你在城裏找了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
童雪將四周環境都掃描至眼底,帶著些許疑問開口道。
“你還經常回去那裏?”馬國軍側過腦袋,驚訝的反問道。
童雪腦袋緩緩點了二下:“沒有經常,也隻有去年回去過一次,聽李嬸說你很久都沒有回去過了。”
馬國軍轉過腦袋,長歎了一聲。
“想回去,隻是沒有臉麵見你李嬸,剛進城時,在一家工地上找到一份搬運的工作,開工之前說好工資過年的時候統一發放,臨過年底時,老板突然消失不見蹤影,開始幾個工友們說老板是去籌我們的工資去了,我們都信了,就一直在等,為了使你李嬸放心,就對你李嬸說工地事多,抽不開身,為此還編了很多理由,沒想到,從年底現在現在,老板就一直沒有再現身影,我沒有辦法兩手空空的回去見你李嬸,於是在幾個工友們的幫助下,搞了一輛三輪車,開始了販賣水果的小生意,因為出不起攤位租金,所以,我們都隻能趁早擺在那些人流比較多的巷口,害怕城管沒收我們的車子,一天到晚都隻能偷偷摸摸。”
馬國軍一邊說著,眼淚就跟著蹦了出來,他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將眼淚擦幹。其實他辛苦努力掙來的錢是被他一賭而光的,甚至還借了不少錢,他不是因為沒有‘拿到工資’而沒有臉麵回去,而是因為債主不讓他們回去,除非能把所有的欠款還清,否則,他們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城市。曾經,幾個同病相憐的工友抱著僥幸的心理夜裏坐車回家,卻被債主那些手下狠心的從車上拽了下來,毒打了一頓。從此,他再也沒有想過要逃離,隻想趕快掙點錢將所有的欠款還清。
童雪有些難過的和紀楓對望了一下,離開床鋪,在馬國軍身邊蹲了下來。
“馬叔,我現在身上隻有這些現金,您先拿著,回家吧!李嬸還在家裏等著你呢,何況你也想李嬸,不是嗎?回去休息一些日子再出來,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童雪從包裏拿出一疊現金放進馬國軍的手心,朝他抿嘴一笑。
紀楓見狀,也從包裏拿出所有的現金,放進馬國軍的右手心,“叔叔,既然您是童雪的馬叔,也就是我紀楓的馬叔,若需要幫助,您可隨時呼應這個電話。”紀楓將自己的電話寫在了一張紙片上,遞給了馬國軍。
馬國軍看著雙手捧著的人民幣,心底發出一絲冷笑。他抬起頭,笑容迅速收起,將手上的錢毫不客氣的送還至童雪手上。
“你這是在嘲諷馬叔嗎?我曾經對你們母女做過這麼多惡劣的事情,你現在要用你的雍容大度來懲罰我嗎?我寧願你們放開嗓子大聲嘲笑我,也不想你們用這種眼神來可憐我。”
馬國軍從板凳上站了起來,走至門前,左手抵在門沿上方,雖然他現在很需要錢,可是,他沒有辦法讓自己接受童雪大方的幫助。
“馬叔,您誤會了。”童雪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和媽媽在馬叔的眼裏是什麼樣子,我隻是想告訴您,我還是原來的我,從未改變,這些錢不是給你的,是讓您回去給李嬸一個交待,李嬸對我和媽媽恩重如山,這些金錢的報答遠遠都償還不了她曾經對我和媽媽的恩情,即使您仍然不喜歡我,討厭我,但是,也請您今天收下這些錢,回去看看李嬸吧,她一個人帶那麼多孩子,也不容易,就當這些錢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給孩子們的一點心意也好。”
馬國軍老淚縱橫的看著眼前的童雪,心中不知是感激還是羞愧。
紀楓和童雪都沒有回家吃飯,而是帶著馬國軍去買了幾身像樣的衣服,然後一起吃的晚餐,一路上,紀楓都像尊敬未來嶽父一樣的尊敬著馬國軍,這也使得這位從未開過眼界的鄉夫受寵若驚,經過數時辰的相處,他大概也知道,這眼前眉目如畫,相貌堂堂的男生應該就是童雪心中的白馬王子。
童雪和紀楓幫馬國軍另外租了一間房,馬國軍回來收拾衣物的時候,那些曾經在一個工地上共處過的工友們都好奇的圍了過來,他們很想知道,剛才那二個衣著不凡年輕男女到底是馬國軍的什麼人。
馬國軍沒敢在這些人麵前多加解釋,隻是來回的重複著‘貴人,貴人’,然後還不忘交待他們,切勿將這些話傳到債主口中。
一雙眼神一直盯著他,從紀楓童雪一起逛商場、吃飯,再看著他們把馬國軍送了回來,直到馬國軍收拾好衣物上了紀楓的車,那雙充滿邪惡的眼神才脫離他們離去的背影,嘴角相繼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將馬國軍安頓好後紀楓和童雪沒再多停留就離開了。
坐在車上,童雪相當沉默,紀楓試著打開話題和童雪聊點什麼,但童雪都隻是應和著點點頭,仍不多言,她的思緒一直在馬國軍身上盤旋。
雖然她並不知道馬國軍是因為迷上賭博,才落到如今落魄的地步,在童雪的眼裏,馬國軍隻是一個忠厚老實的鄉民進城做苦工,一想到馬國軍看到城管後倉皇而逃的背影時,一種難言的辛酸湧上心頭。
即使他們幫得了他一時,也幫不了他一世,待他們給他留下的那些錢花光時,他還是得背井離鄉的背著包袱到城裏找工作,隻是,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再遇到第二個不守誠信的包工頭,令童雪難過的就是這點,她想不出什麼好的方法可以帶著鄉親們一起致富,讓洞竹的那些人們脫離貧困的陰影。
童雪所有的焦慮被紀楓看在心底,於是,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從他的腦海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