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落心留痕(二)

顏海忠砌了杯熱茶,給正在陽台欣賞夜色的夏夢華送了過去。

燈火相繼掛滿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每一個束燈光下都在講述著一個平淡或感人的故事,微涼的晚風夾雜著些許氣息迎麵吹來,撲打在夏夢華的身上,感覺到一絲涼涼的愜意。公園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情侶的甜笑、孩子的嬉鬧,以及那年邁的老人,相互攙扶著遊走在公園裏,那種溫馨,讓人好生羨慕。

“夢華啊,知道嗎?這一刻我等了二十多年呀”。顏海忠意味深長的感歎,一股熱潮傾刻蔓延到他的全身,言語間透著一絲幸福,剛毅的麵頰上掛著一抹微笑。

“海忠,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夏夢華雙手感激的接過顏海忠手中的茶水,清瘦的臉頰在此刻浮出幾分紅暈。

她已四十有餘,長年的辛勞,歲月已在她的臉上留下磨滅不了的痕跡,雖然化著淡妝,但眼角那淺淺的魚尾紋還是無法掩飾。

“好了,咱們之間還需要言謝嗎?”顏海忠知足的輕拍著夏夢華的肩膀安慰著,轉過頭凝視著前方,眼神中略帶無奈之意。

夏夢華看著一臉幸福的顏海忠,突然間感覺自己有愧於他,如若童澤山還活著,她也沒被疾病纏身,童雪也完成了學業的話,那麼,今天的這一幕是永遠都無法上演的,即使眼前的男人是她曾經用心愛過的,她也不想背叛忠厚老實的童澤山,畢竟,在她最困難最痛苦的日子裏,是他一直陪伴著,此時,她心裏感覺,她像一個罪人,對澤山是,對海忠亦是如此。

顏海忠歎息一聲,餘光瞄了瞄心事重重的夏夢華,他心裏同樣清楚,二十年前,夏夢華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殘忍的離開了他,二十年後,她的心裏同樣也不會有他,可是,盡管是一位沒有任何地位的替身,他也願意。他心裏明白,她的時間不多了,即使不愛,也要好好的走下去,讓她一直幸福快樂,直到離開。

或許他們之間已經是一種與愛無關的親情了,他心裏這麼認為。

隻是,他永遠沒有想到夏夢華真正離開他的原因,那個秘密已經被離世的前妻——劉美君帶走一半,而剩下的這一半,或許他也沒有機會再知道了。

台球室

莫海濤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顏落屁股後的跟班。

“喂,怎麼把你們家保姆都帶出來了,這可不像你顏落的風格呀”。海濤調侃的說道,一肚子壞意全寫在臉上。

顏落一臉尷尬的朝身後看了看,下車之前明明說好叫她自己去逛悠的,一不留神卻讓她給跟上來了。他生氣的轉過身,走到童雪麵前,高個的他在瘦小的童雪麵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怎麼還跟著我?”顏落將嘴巴湊到童雪的耳邊,聲音仿佛從牙縫裏擠了出來。

“我……我怕迷路……”童雪小聲的說著,小心的用眼睛瞟了瞟眼前“巨人”的臉部變化。

顏落不耐煩的籲了口氣,額前劉海隨著他呼出的氣流微微上揚。

“我保證,不打擾你們,我一定不吵不哭不煩不鬧……”見顏落沒有說話,童雪趕緊伸出右手一副立誓的樣子。

顏落無奈,皺了皺眉頭,琢磨著如何在海濤麵前解釋。

“我告訴你,你要敢不聽話,今天晚上就把你丟外麵,聽見沒有。”顏落一臉不厭煩。

童雪歡喜的連連點頭。

顏落把童雪‘安’定在了離台球五米以外的地方坐下,然後拿起球杆走到了球桌前。

“哎,這誰呀?”海濤一邊打量著遠處嬌小的童雪,一邊好奇的問道。

“有興趣啊?自己去問唄”。顏落俯身,一棒推散了桌上的球。

“得,估計讓她去一趟韓國再回來坐這裏,我可能會有興趣。”海濤聳了聳肩,用眼睛掃了掃桌上的陣勢,俯下身子,鋒利的眼神盯著眼前的白球,白球、紅球、球洞被他的眼神連成一條直線。

啪~~,紅球進洞了。

“剛剛戰況如何?”顏落看了看坐在一旁聽著MP3的葉繁,借機掉轉話題。

“你覺得呢?”海濤搖了搖腦袋:“換了別人一定以為那是尊臘像,你要不來,我準悶死在這裏。”

顏落看了看葉繁禁不住笑了起來。

這笑聲引起了五米以外的童雪的注意,她轉過頭,目視到顏落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她羨慕這種笑,內心渴望能融入他們的隊伍,一直以來,她都希望有這樣的玩伴,小的時候,大夥都不願意和她一起,即使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也會躲得遠遠的,所有人都對她保持著一種“安全距離”,在那些同學的世界裏,從小就被父母灌輸了這樣一個事實:童雪是個克星,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父親。回到家裏,她問媽媽,克星是什麼?夏夢華愣了一會,沒有回答,每每這個時候就會有一個聲音從屋裏傳出:這掃把星,早晚會把我克死。這是她奶奶的經典台詞。

奶奶不喜歡童雪,因為她是女孩。

奶奶討厭童雪,因為她出生那天她的爸爸不幸去世。

一個連親人都排斥的人,又有什麼時候勇氣去奢求別人喜歡呢?

一局下來,海濤的目光又再次回到了童雪身上,童雪不好意思的避開了。

“看來你爸還挺幸福的呐,這娶一送一的服務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的”海濤詭笑。

“說什麼呢?”顏落一聽海濤這是在取笑他的父親,臉色唰一下鐵了下來,生氣的將球杆扔了過去,在他的心裏,父親一直是他所崇拜的偶像,他不允許任何人有侮辱他父親的言行。

海濤接過球棒,一臉驚愕的看著顏落,在他看來隻是一句玩笑,平時他們也這麼開玩笑的,也沒見他這麼認真過,他發現今天的顏落有些反常。

葉繁看了看局勢,感覺有些不對勁,便取下耳麥,來到了台球前。

顏落彎腰雙手緊撐在球桌邊緣,一臉的生氣,雙眼鋒利的盯著童雪。

“你們等著看好了,我會讓她們乖乖離開的”。顏落的表情像是對著誰在承諾一樣,一臉的認真,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

“別,我開玩笑呢。”海濤慌忙挽轉局麵,左手搭在顏落的後背上,納悶不解的看了看葉繁,想從他的眼睛裏得到些什麼訊息來解釋顏落的反常,他突然覺得,這句玩笑似乎真的開大了。

向來對別人的事莫不關心的葉繁拿起外套,朝他們走了過來:“散吧,我困了”。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童雪,他心裏想到,也許影響顏落心情的根源就是眼前的小女孩,但也隻是猜測,童雪一臉微笑的正想跟他打招呼,葉繁沒有理睬接著回過頭:“你們不走,我可走了”。

看著葉繁漸行漸遠的背影,童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注視著五米外那僵凍的局麵,心裏想著,是不是自己的出現影響了他們玩樂的心情,本來隻是想多與顏落接觸,結果卻另他更反感,突然有些懊惱自己跟著出來。

“小落回來了……”楊嫂熱情的為顏落開門,顏落沒有理會,將門一摔,怒氣衝衝的朝樓上走去,顏海忠看著兒子行疾如風的背影,心裏琢磨,這年頭還能有誰能另他的公子如此生氣?還未等他們回過神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強而有力的關門聲,從那聲音的分貝聽來,這怒氣非同一般強悍。

童雪小心的在夏夢華的身邊坐了下來,低著腦袋不敢直視顏海忠。

“小雪,發生什麼事了?”顏海忠將取下眼鏡,將報紙放至茶幾,問道。

童雪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憋著小嘴,一肚子委屈全寫在了臉上。

“噢,那大概是輸球了吧!沒事,你洗洗去休息吧!”顏海忠安慰道。

童雪聽話的站了起來,朝樓上望了望,心想,如果相處一輩子,應該是一場灰色的惡夢。

晚上,夏夢華來到了童雪的房間,童雪慌忙裝睡,她知道,媽媽這麼晚過來,無非是要問她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在她看來,媽媽為了在顏家站穩腳,連最起碼的麵子都不顧了,即便如此,她也隻能熟視無睹,她隻是想要夏夢華幸福,所以,才會想方設法的靠近顏落,希望顏落像她接受顏海忠一樣的接受媽媽。

看著女兒熟睡的麵容,夏夢華的鼻子酸酸的,她心裏清楚,能這樣陪著女兒的日子不多了,也許明天就會悄無聲息的離去,不管曾經的生活多麼辛勞痛苦,她都不曾抱怨過,而這一刻,她是多麼的痛恨老天爺對她的不公平,她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撒下女兒不管,顏落不接受她可以理解,可是,她不希望顏落將童雪也排斥在外,如果他不能接受,那麼童雪就變成了孤兒,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一想到這,她的眼淚就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眼淚滴到了童雪的臉蛋上,她翻了翻身,將被子捂在頭上,直到燈滅了,她才敢將頭伸出被窩。

經過顏落的房間,燈還亮著,顏海忠正在給他上思想教育課。

“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是爸爸這麼做一定有爸爸的原因,等到某一天到來的時候,你一定會為爸爸現在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欣慰的”,顏海忠對著倚靠在床頭一臉怒氣的顏落語重心長的說道。

門外的夏夢華知道顏海忠口裏所謂的“某一天”代表著什麼,心裏不覺升起一絲寒意。

“爸,你知道外麵的傳言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一直羨慕你和媽媽的愛情,這麼多年你一直守護著媽媽,這些我都懂,可是現在……您……”顏落將頭轉了過去,他一想到海濤今天的話就來氣。

“爸爸沒有對不起媽媽,如果你媽媽在天有靈的話,我想她也會祝福我們的”。

“祝福?祝福自己的老公和別的女人愛情甜蜜嗎?祝福自己的老公和別的女人家庭和睦嗎?”顏落有些激動,眼睛裏有些液體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亮光:“原來他們曾說過的一切都是假像,你們從來都不是幸福,你從來都沒有愛過媽媽,對嗎?”

“你現在還不成熟,等你長大了,會理解爸爸的,好了睡覺吧!”顏海忠將燈關了,站起身來,他突然發現,和兒子溝通感情的問題似乎太早了點,便決定結束這場談話。

“爸……”顏落將燈再次打開。

“好了,睡吧,改天再談。”今天的談話並不是他所預料的結果,他發現,顏落真的長大了,不是他所了解的兒子了,關上門,一眼看到了夏夢華。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隻是剛從童雪房間出來路過這裏”。夏夢華解釋道。

“回屋說吧!”顏海忠笑了笑。

顏海忠心裏明白,兒子的這種情緒隻是暫時的,他始終堅信,夏夢華和童雪會感動他的,會讓他心服口服的去接受,隻是,他也不知道,離這一天還有多遠。

“其實我沒什麼,我隻是擔心小雪,我害怕……”倚靠在顏海忠的肩頭,夏夢華一臉的擔憂。

顏海忠慌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將後半句說完:“放心,我的兒子我了解,他和我年輕時一樣,需要給他一個接受過程”。

“我能理解小落,隻是我真的害怕等不到那一天。”

“別想太多,睡吧,已經很晚了”,顏海忠不願將這個話題談論下去,體貼的將枕頭放好。

“海忠,那我最後再求你一件事好嗎?”

“你說吧,我都答應。”

“不管如何,一定要幫我把小雪培養出來,如果我不在了,要讓她開心的活下去。”夏夢華哽咽道。

“放心吧,我會的,別說這些了,睡覺吧!”顏海忠一邊安慰著一邊幫她將被子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