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聲音,眾人進殿。此番天空空蒙,破曉就在頃刻,初九這天,禹州府朝會在一片微涼中展開。
殿內最上是一座純白漢玉雕成的蛟龍大椅,正主朱武彥還沒有來。州府百官在殿中所站的位置自然也有一番講究,文武雙方按照官位資曆各站一列,這在另一種程度上又是玉沙城外來武將勢力和禹州城本土文官勢力的對抗了,如同對壘雙邊的兩方,中間橫亙著一條鴻溝,兩邊以朝會為棋盤,進行著一場微妙的博弈。
李錦寒乃是草原賢王的身份,卻是沒有他站的位置的,早有內官特意為他在王椅左下側一旁備上了一頂軟椅,這在滿殿站著的眾人之中顯得很是特別,顯現著他超然的身份。容克四人皆是站在他的身後,如同普通狄兵護衛一樣。
秦虎的指關節已經是捏得發白,他心中湧現著深深的動蕩,這一刻終於要來了,在下個時刻禹州府的命運要就此改變嗎?二殿下終要完成畢生夢想,榮登王位嗎?當那個膽大的計劃實施的時候,州府百官又將露出何等駭然的麵容?
李錦寒心中的緊張絲毫不亞於秦虎,這個計劃關係到他家人的安全,他們狄族使團一行的命運,甚至於整個天下將來的格局。他心中怎能不緊張?
“這次行動絕不能有半分的差錯,絕不能有!”李錦寒心中默默對自己說道,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看向了上首那個虛空的王位,這個計劃所有的關鍵便在王位主人能不能推遲前來,隻要朱武彥能推遲一刻前來,整個計劃便能成功大半!而朱武彥能不能推遲前來朝會,最為關鍵的地方又在於劉淑月!
一定要在初九這天拖延甚至阻止朱武彥前來朝會!這是李錦寒向劉淑月傳達的訊息。
不管用何種方法,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
李錦寒相信劉淑月能感受到他意思裏的堅決。
身後的舒鏡容、容克還有朱名耀都是毫不緊張的三人。朱名耀心智被控,自然是興不起應有的情緒;而容克性子堅韌,已近似於妖的地步,一心隻是盤算著如何加大勝利的籌碼,目光深沉無比;至於舒鏡容,她心底深處還巴不得這次任務失敗,這樣一來李錦寒固然是解救不了家人,她卻可以將李錦寒身邊的女人減少幾個。
“二鼓到!”
內官又報了一個時間,按照一向的規矩,王爺會在四鼓的時間中堪堪來到太和殿中。時間已經到了二鼓時分,距離朝會開始已經很近了,州府百官已經放低了竊竊私語的聲音,許多雙眼睛都是有意無意的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錦寒,顯然談論的話題大多涉及著他。
李錦寒目光銳利,目光幾個掃落,頓時便將殿中的情況看了個大概,他心中一緊,卻是忽然注意到州府百官中賀成易竟然沒有來!這是一個十分不好的跡象,李錦寒目光已經是越發的深沉,賀成易現在乃是朱武彥的第一智囊,他不在場,意味著什麼?
一想到這點,李錦寒頓時無法安分了,正好迎著別駕秦廣成的目光,秦廣成見李錦寒看過來,頓時討好的一笑。李錦寒心中一動,微笑著對秦廣成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賢王大人!”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秦廣成走上前去,來到了李錦寒身邊。他能夠感受到諸位同僚的目光,一時間感到很是光榮,這也難怪,賢王大人唯獨對自己這般親昵,其他人定然是羨慕的。
李錦寒微微一笑,貌似漫不經心的說道:“秦大人,我和長史賀大人相交不錯,這次卻不見他前來朝會,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他聲音比較低,並不想讓其他人聽到。
秦廣成說道:“賢王大人有所不知,賀大人先前行走過沙漠,得過重病,最近感染了風寒,帶動舊病複發,是以今天並沒有來。”
李錦寒點了點頭,遺憾地說道:“賀大人不能前來一起探討聯盟之事,實在是太可惜了。”聽到賀成易乃是因病不能前來,他心中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秦廣成說道:“正是正是。”
“三鼓到!”
這個時候,內官報出了第三鼓的時間,朱武彥似乎便要在下一刻出現,州府百官都是齊齊停止了竊竊私語,不少人更是稍微整理起儀容來,秦廣成向李錦寒告知了一聲,也小跑的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中。
李錦寒目光望向了殿內的那個偏門,朱武彥到底能不能來,很快便能見分曉了!他滿心的寄托都在劉淑月身上,此時劉淑月便是他整個希望所在!
寢宮中,朱武彥洗漱完畢,便要去參加朝會,內官忽然來報,說是王妃娘娘求見。
“淑月,你怎麼來了?”朱武彥很是好奇。
劉淑月得了李錦寒的命令,等初九這天已經是等得心焦了,這夜她太過緊張,根本就沒有睡著,這個時候顯得有些憔悴,雲鬢都有些淩亂,她袖中便藏著李錦寒給她的藥物,這藥物在順風吹散,讓人吸住少許便能產生短暫的暈眩。朱武彥迷戀身邊侍妾,他們夫妻二人不同床早已多時,在外人看來她乃是朱武彥的親近人物,但是平時裏想要向朱武彥下毒實在是千難萬難,這個時候她也是迫不得已了,要主動來找朱武彥投毒了,好在李錦寒給的這藥物十分的神奇,隻需要讓朱武彥好生吸上幾口,就肯定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
“妾身來看望王爺了。”劉淑月勉強笑了笑,她實在找不到好的理由。
說起來兩人的關係顯得很是尷尬,她出生名門望族,朱武彥向來是敬重她的,但是朱武彥本身卻是一個不能生育的人,兩人成親多年依然無子,這放在外人眼中實在是一件羞人的事情。這事情本不關劉淑月的事情,但是朱武彥卻因為這羞人之事對劉淑月這發妻開始漸漸疏遠了。
這種疏遠很是微妙,朱武彥表麵上對劉淑月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是兩人心底深處都很是清楚,那種夫妻間本有的親密感是絕對蕩然無存的。
“來看望我?”朱武彥皺了皺眉頭,看向劉淑月的目光很是詫異,劉淑月倒是不時會來看望他,但是這個時候不過破曉時分,淩晨之刻,這份看望也顯得太過奇怪了些。他口中說道:“淑月怎麼選在這個時候來看望我,我馬上便要去太和殿參加朝會了。”
劉淑月過去,拉住了朱武彥的手,往床邊走去,說道:“王爺,妾身想和你說說話。”
朱武彥任由劉淑月拉著走到了床邊,卻沒有坐下去,隻是皺了皺眉頭,看向劉淑月,說道:“淑月,你今天好生奇怪,是怎麼了?”
劉淑月被朱武彥這麼一問,反而更是緊張,不敢看朱武彥的眼睛,低頭說道:“妾身隻是想王爺,想和王爺說說話。”
朱武彥聽到這話,臉上柔和了一些,他想起自己多時不和劉淑月同房,也實在是冷落劉淑月太過了,心中愧疚升起,聲音溫和的說道:“淑月,我今晚去毓秀宮。”他四顧一看,又說道:“淑月,你不如便在這裏待著,朝會一結束我便回來。”
劉淑月抬起頭來,說道:“王爺,今天的朝會不要去了,留下來陪妾身,好麼?”
朱武彥皺著眉頭,說道:“淑月你胡鬧什麼,我豈能因私廢公,此次朝會乃是同朵顏賢王商議兩國結盟之事,萬分重要,我怎能不去!”
劉淑月幽幽地說道:“王爺便為我少參加一次朝會,不可以麼……”
“當然不行!”朱武彥斬釘截鐵的說道,語氣中已帶有了一絲怒氣,他霍然一拂袖,說道:“我初掌州府,根基未穩,上次又遭遇刺殺一事,如今州府人心動蕩,我怎麼還能夠因私廢公!”他皺著眉頭看著劉淑月,說道:“淑月你今天是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要不要我叫醫師前來?”
劉淑月低著頭說道:“我在王爺心中原來還不如一場朝會重要嗎?”
朱武彥看到劉淑月這般黯然模樣,頓了一頓,忽然歎息了一口氣,輕輕的拍了拍劉淑月的肩頭,說道:“淑月,等我回來,知道嗎?”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得門外內官小心翼翼的叫道:“王爺,朝會就要開始了。”
“知道了。”朱武彥目光看向了門那邊。
劉淑月一聽到內官的聲音,心中頓時一動,一下子便從袖中掏出了那包粉末出來,快速的打開著,一等著這粉末向朱武彥撒去,定然就能讓朱武彥立馬昏迷過去!
劉淑月的動作十分的快,但同樣十分的焦急,忽然一個抖落,那包粉末還沒有完全打開便掉在了地上,劉淑月心中大驚,這個時候想要再去撿東西根本就來不及!就在這個時候,朱武彥也是應過了一聲,肩頭一動,便要回轉頭來。
劉淑月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這個時候腦袋已經是一片空白,隻是下意識到用腳猛的將那包粉末給踩住,眼睛直直的看著別處,臉龐上看起來沒有什麼動靜,心中卻已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淑月,我這便要走了。”
好在朱武彥並沒有看出其中的端倪,臉色如常,向劉淑月說道。
劉淑月見沒有被發現,一顆緊繃的心漸漸放下來,很是慶幸,下意識的“嗯”了一聲,她目光有些呆滯的注視著朱武彥的離去,猛的反應過來,急忙叫道:“王爺!”
“淑月,怎麼了?”朱武彥止住了步伐,轉過頭來。
劉淑月一時間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朱武彥的話,這個時候腦袋又是一片空白,她勉強一笑,說道:“王爺……陪我回毓秀殿好嗎……”
“胡鬧!”朱武彥皺著眉頭,神色間十分的不悅,他說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根基未穩,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因私廢公!淑月你怎地還說這等話,你若是身體不舒服自有宮女扶你回去!”他當下再不說話,徑直往門外走去。
“王爺!”劉淑月大驚,大聲叫著朱武彥,但是朱武彥顯然不準備為她多浪費一毫時間,置若罔聞,徑直地往門外走去。
劉淑月麵如死灰,心漸漸的往下掉,李錦寒那般冒險的給她傳遞這個消息,她清楚的知道這個任務對李錦寒的重要性,說不得李錦寒便要因為這個環節的失算而導致全盤皆輸了!李錦寒雖然是武勇無匹,但是畢竟勢單力薄,在成千上萬的禁衛精銳包圍中又豈能有半分生還的機會!
劉淑月似乎能猜中李錦寒事敗身亡的結局,臉龐上慘白的如同剛剛漿洗過的白紙一般,眼睛直直的看著朱武彥離去,她是那麼的無力,無窮無盡的驚懼感在她的心底升起。
失去了惡魔的掌控,身心全被攻陷的她將淪落何地?
“第四鼓!”
內官報響了最後一聲,李錦寒的拳頭在這個時候猛得捏緊,他低沉著聲音,說道:“行動!”
在州府百官詫異的眼神中,朵顏賢王身後的一個狄兵忽然緩緩登上了蛟龍玉椅,慢慢的將臉上的偽裝去掉,展露出他的本來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