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世說新語

這日李錦寒做完賬目,便隨手拿起書架旁的一本書翻看起來,這本書他在前世也是聽過的,叫做《世說新語》,乃是是南朝宋時期產生的一部主要記述魏晉人物言談軼事的的筆記小說。這本書倒也新穎,記述自漢末到劉宋時名士貴族的遺聞軼事,有關人物評論、清談玄言也是有的。

正好翻到其中《詠雪》這篇,說的是魏晉才女謝道韞聰明應答的故事。有天她叔叔看著天上下起雪來,便問道:“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什麼呢?”她哥哥答:“跟把鹽撒到空中差不多。”謝道韞想了一會兒,說:“是風把柳絮吹得漫天飛舞。”她叔叔聽了她的回答,頓時高興的大笑起來。

《世說新語》中的故事大多平白直敘,內容單調,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不過李錦寒把這個當作懷舊的書來翻看,倒也有些味道,看到熟悉的地方,不時微微一笑。

恰逢著莊夫人走進來,一眼瞧見李錦寒這般一手捏著下巴,專注著看書的樣子,直感覺著眼前的少年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飄逸出塵的味道。

“許是州府王爺府上的那些名士才有這種氣質吧。”莊夫人心中想道。

她悄悄瞄了那書一眼,見著李錦寒正看著的卻是那首《詠雪》,這篇她正好熟悉,忍不住道:“謝道韞這比喻可妙了……”她話一說出口,忽然意識到自己如此倒是無形中暴露出了自己正在偷看李錦寒的事實來,當下她心中一陣後悔,臉龐微紅。

若是熟悉她的晴姐兒在場,肯定要驚奇地想道:“夫人居然也會有臉紅的時候!”

李錦寒聞言轉過頭來道:“夫人也知道這故事?”

莊夫人努力控製住臉色,道:“這《世說新語》還是我放在書架上的,故事也都是看過的,感覺這《詠雪》一篇最是好看,謝道韞將大雪比如飛絮,實在是妙,可讓人想象不到。”

李錦寒聽到莊夫人說這《詠雪》最是好看,不由有些好笑,心想若是讓你看看後世那些情節曲折的小說電視劇,怕是將你吸引得連覺也不用睡了。

想想也是,這個時代小說尚未成型,平常雜書也無非就是先秦流傳下來的傳說神話和魏晉記錄的雜記野史,雖然南北朝時也出現了幾篇故事較為詳盡的傳奇話本,但是比之後世那些小說劇本,其可讀性、娛樂性實在是相差太多,往往都是篇幅短小,敘事簡單,語言描繪和細節勾勒中的生澀不說,便是藝術手法也都是粗陳梗概。

李錦寒道:“我知道個故事,可比這《詠雪》好看的多。”

“奧?”莊夫人好奇心被調動起來,問道:“什麼故事?”

“名字叫做《幸福何物》。”李錦寒答道。

後世那些小說太過冗長,自然是不好說的,李錦寒略微尋思著,便拿出自己曾經在《智慧背囊》上看到的一個小哲理故事來講。

“在海邊一個小島國上,那裏的君主思想很奇特,一天他的臣子問他:‘在這世上,人是如此的脆弱,並且終究不免一死,怎樣才能獲得持久的幸福?您有沒有秘訣?’你猜那君主如何回答?”

這種形式的故事對莊夫人來說可謂比較新奇了,她聽了李錦寒的問話,想了一會兒,她沉吟道:“對男子來說自然是成家立業,考取功名了,女子麼……應該是相夫教子了……”她說到最後忽然有些不自然,卻是想起自己到現在為止還不曾給莊家生出一個孩子來。

李錦寒微笑道:“我是叫你猜那君王如何回答的呢。”

“應是……”莊夫人又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來,隻好道:“我實在是猜不出來。”

李錦寒笑了笑道:“那君主胸有成竹地道:‘當然有,那就是隻要在不生病的時候將那些生病時做不了的事情都完成了,這樣就會獲得持久的幸福。’這確是有點難猜了。”

莊夫人會心一笑,向李錦寒道:“你這故事是哪本書裏看到的,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

李錦寒心想你自然是沒有見過的,口中說道:“這是我小時候看的一本書上的,書名卻不記得了。”

莊夫人道:“你小時候看到的?”

李錦寒訕訕地笑了笑,道:“家中藏書頗豐,小時候接觸了許多的。”

莊夫人“哦”了一聲,倒也信了李錦寒的話,心想是舉人老爺之家藏書自然是很多的。

簡譜的事情一講完,李錦寒便又和莊夫人說起笛子的情況來,正說到“笛子的表現力其實是非常豐富的,它既能演奏悠長、高亢的旋律,又能表現遼闊、寬廣的情調,同時也可以奏出歡快華麗的舞曲和婉轉優美的小調”。這個時代對琴百倍推崇,莊夫人對笛子倒沒有李錦寒這麼深的看法,聞言有些詫異。

李錦寒為了讓莊夫人更加明白笛曲的變化,拿出書架上放著的笛子,道:“夫人,我用笛子給你吹奏一曲《梁祝》。”

李錦寒這隻笛子還是前幾天盧彩伊送的,他無法拒絕又懶得帶回家裏去,便一直放在這帳房裏。

莊夫人也是知道這事的,忽然說道:“彩伊那妮子送你的禮物你還一直保存著呢,可是有心了。”

李錦寒無奈地笑了笑,道:“實在拒絕不了,隻好隨手放在這帳房裏。”

莊夫人聽李錦寒說隻是無奈,心裏莫名湧起一股愉悅感來,語氣也放柔和了不少:“嗯,你吹曲子吧。”

李錦寒笑了笑,嘴唇對準了笛子,憑著記憶吹奏起那曲《梁祝》了。

《梁祝》是一首十分經典的曲目,曲調誕生在二十世紀中葉,旋律如泣如訴,如癡如慕,後世無數人為之傾倒。它原本是小提琴協奏曲,不過用單笛也能演奏,雖然短了幾分神韻,但是整體風貌還是能夠呈現的。

李錦寒憑著記憶將這首《梁祝》吹奏,旋律漸漸地展開,莊夫人還未聽得太多便已動容,美目一眨不眨地看著正在專注吹笛的李錦寒,用心傾聽著。

這曲分好幾個部分,從一開始的草橋結拜到三載同窗,再到十八相送,最後再到雙雙化蝶,李錦寒費了好些功夫才將它吹奏完。這首曲子含多種變化,倒是能將笛子的精髓體現出來,也算是印證了李錦寒剛才對莊夫人說過的話了。

“好美的曲子……”莊夫人美目流轉,輕輕地道:“李琴,你怎麼能作出這等美妙的曲子呢……”

“嗯……這《梁祝》可還有個故事背景。”李錦寒訕訕地笑了笑,又接著道。

莊夫人忽然微笑著道:“你還會編故事呢?”

李錦寒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便直接開始說梁祝的故事了:“虞縣祝家莊玉水河邊,有個祝員外之女名叫英台,美麗聰穎,自幼隨兄習詩文……”

這個故事在後世實在是太有名了,李錦寒想不熟悉都不行,這番講解起來不僅詳細,也很是流暢。

梁祝的故事是有著曆史人物原型的,為東晉年代所出,不過藝術處理卻是在後世,所以這故事莊夫人倒也沒聽說過。她連《詠雪》那等直白單調的故事也感覺好看的人一聽到這等纏綿曲折的故事,又怎麼會不被深深吸引,而用心聽李錦寒說起來呢?

這一次莊夫人終於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情節。

李錦寒說著說著便也會忍不住比劃著幾個肢體動作,那專注的模樣直讓莊夫人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感覺,隻覺得眼前的這個做帳夥計似乎處處都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氣質來。

“……在祝英台哀慟感應下,風雨雷電大作,墳墓忽然爆裂,英台翩然躍入墳中,墳墓再次合攏,風停雨霽,梁祝化為蝴蝶,在人間翩躚飛舞。”李錦寒講起故事來,倒也甚是有精神,神采奕奕地將最後一段講完了。

他一說完,卻發現對麵的莊夫人竟沒有任何反應,這不由讓他感覺有些無趣,倒像是剛才等於全部白說了。

“夫人?”李錦寒向著似在沉思的莊夫人叫了句。

莊夫人回過神來,眼中的光卻明明滅滅,忽然緩緩地說道:“這英台可不孝,連父母都不要了嗎……竟然這般輕賤自己,隨那人去了……”

李錦寒聽著莊夫人這麼一說,有些無言以對,這本來歌頌愛情的故事在莊夫人看來竟是這麼一副看法了。他想到這個時代的環境,卻也釋然了,苦笑了一下道:“如此一說,祝英台確實是大大的不孝了。”

這夜回到家裏,卻見滿堂竟是鎬素,白布詠殤,院子裏隻擺了一個案子,案上隻有一個靈位,上書“尊父李重免靈位”七個大字。李芷秀和阿馨正跪在案前,滿臉哀戚。

“阿寒,你來,給我跪下。”李芷秀眼睛處紅了一片,顯然剛才哭過一陣。

李錦寒有些不知所措,依言跪下,呆呆地看了身邊的李芷秀一眼。

“阿寒,你不孝……爹爹的祭日你也忘了嗎?”李芷秀聲音帶著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