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帳房之事

由於李錦寒連拿出三首妙曲,品琴閣的生意已經徹底被整垮,琴賦樓算是在嶺永縣酒樓中獨自稱霸了,上上下下都透出一股積極向上的味道,前堂的夥計都說感覺走出去也光榮了不少。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轉眼李錦寒來到琴賦樓裏已經半月有餘,這一日,晴姐兒忽然找到李錦寒,說是夫人在帳房中召見。

見麵說明了情況之後,卻原來是帳房中的夥計回老家接東家過來,帳房一時空缺,莊夫人聽鄭建誌說過李錦寒先前便是在錦繡軒內替蔡老先生做帳的,便有意叫李錦寒過來暫時頂替這做帳夥計的位置。

如今前堂內奏琴其實有盧領班一人便足矣了,他如今是頂著明星的光環,隻需他一出場奏琴,便不愁酒樓裏沒生意,因此李錦寒不在堂前奏琴倒也不影響什麼。

“既然是夫人有吩咐,那我便暫且來做帳吧。”李錦寒點了點頭道。

這禹州已經快到了秋分時節,窗外的小雨連綿不絕,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憊懶柔膩的氣氛在空氣中擴散。李錦寒在帳房中做帳時總喜歡不時便看看窗外的細雨綿綿,微風送爽,脖頸處一陣清涼,他倒也喜歡生活中的這股平平淡淡。

莊夫人隔點時間便會領著晴姐兒來帳房視察一次,令李錦寒奇怪的是莊夫人的態度比之以前明顯好了許多,眼神中再也看不到先前的那股淡漠。輕聲細語間,李錦寒竟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李琴,你來琴賦樓也有些時日了,在樂班中跟著領班可學到了些東西?”莊夫人在櫃台對麵坐下,眼光溫婉的撇過來,望著李錦寒道。

樂工這行倒是有個規矩,稱呼琴師時可以叫上對方的姓加上一個“琴”字。

“盧領班對人極善,教了我不少撫琴的好指法。”李錦寒想了想,回答道。

“是嗎?”莊夫人美目流轉,接著又輕柔地說道:“那作曲呢,可學會了些?”

“嗯,有了幾分心得。”

“李琴,你覺得盧領班作的那幾首妙曲又如何呢?”

李錦寒想了一會兒道:“盧領班閱曆豐厚,所以作出來的曲子也是複雜多變,旋律則以清婉為主……”

“李琴,你盡想著誇別人,卻還要騙我多久呢……”莊夫人忽然打斷了李錦寒,她眼眸如水,帶著一股嗔怪之意,“明明自己才華橫溢,詞曲造詣深厚,怎麼卻總不肯承認……就這麼喜歡胡編亂造騙我麼……盧領班那些曲子都是你所創,你當我不知道麼……”

李錦寒呆了一呆,顯然沒有想到這事情自己和盧領班都沒說,竟然還會有第三人知道。

“我若是連這些端倪都不能查清楚,也不用替我家老爺打理這偌大的琴賦樓了……”莊夫人神色複雜的看向李錦寒,緩緩數著道:“《鶴鳴九皋》、《清夜吟》,還有《膠膝吟》……李琴,你年紀輕輕,怎能如此驚才絕豔,作出這麼多絕妙之曲呢……”

李錦寒訕訕地笑了笑,未置一辭,這個時候他再解釋什麼也都是沒用的。

莊夫人頓了一頓,又溫婉地說道:“我聽我家那建誌外甥說過,李琴你可還是舉人老爺家的公子呢……”

李錦寒點了點頭,道:“公子倒算不上了,家父早已過世,家道也敗落下來。”

“無論如何,你終究是大家出身,修養總是不會差的……這也難怪,你年紀輕輕卻總是表現得這般淡定從容。”

李錦寒苦笑道:“大家出身又如何,夫人想必也聽建誌說過我乃是個三第不中的廢人。”

“嗯,聽說了。”莊夫人望了李錦寒一眼,接著道:“不過這科考之事實也做不得什麼數,你才華橫溢,實在是那科考官埋沒了你。”

“夫人過獎了,我可當不起‘才華橫溢’這四字。”李錦寒聳了聳肩,苦笑了一聲。

這邊李錦寒在帳房中做著賬,莊夫人又去了那邊庭院處,找盧領班言名了作曲之事。

盧領班弄假之事被莊夫人揭出來,自然尷尬無比,不過好在莊夫人倒也不是存心怪他,並沒有深究的意思,倒是饒有興致的和他聊起李錦寒的事情來。

“啊?錦寒哥兒啊?那是……那是極好的。”盧領班還沒有回過神來,他不敢看莊夫人的眼睛,隻是下意識地說道。

莊夫人皺眉道:“盧老,都說了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想的太多,這領班的位置永遠都是你的,誰也搶不走的。”

盧領班尷尬的笑了笑,強迫自己收回心思,道:“錦寒哥兒啊,不是老頭子說話誇張,老頭子白活了五十年,確實是還沒有見過錦寒哥兒這麼驚才絕豔的人……聽錦寒哥兒說了琴曲的作法,我隻感覺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曲子都是可以扔掉的,夫人你說奇不奇,錦寒哥兒竟然早將工尺譜的缺點看了個透,還自己創了一個譜法,叫做簡譜的,可是我年老愚鈍,錦寒哥兒教了我多日我還是沒有學全……不瞞夫人說,我有時候也很想不通,錦寒哥兒年紀輕輕的,學識怎麼就這麼厲害呢……我聽說錦寒哥兒以前三次科考都沒中榜……那主考官可是太有眼無珠了。”盧領班心中對李錦寒充滿了好奇和崇敬,這個時候一說出來頓時像收不住嘴一樣。

“他竟還能自創譜法?怎地卻不告訴我……”莊夫人秀眉輕鎖,心中又暗自嗔怪起李錦寒來,想道:“李琴啊李琴,你心中到底還藏著多少的秘密呢……”

盧領班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錦寒哥兒明明才華橫溢,卻從來也不傲氣,也從不曾和人聲張過……他為人也是極好,將那些名貴的曲子白白送給我老頭子,硬是一點怨念也沒有……夫人你說,我老頭子是不是運氣也太過好了,竟遇到這麼一個貴人……”

莊夫人聽盧領班細細講著,臉色複雜,目光中明明滅滅,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躲在門外偷聽的盧彩伊心中卻是更加震撼,她伯父盧領班所講的那個偉岸高大的形象和她腦中李錦寒的身影漸漸重合起來,她的心中便如同平靜的水麵投入了一顆石子一般,濺起漣漪陣陣,蕩漾不已。

“他……原來竟是這麼好的一個人麼……”盧彩伊抿了抿嘴巴,撫弄了一把長辮,心中暗自想道。

不可否認,隨著莊夫人的點破,李錦寒的生活潛移默化地發生著一些變化,最明顯的便是盧彩伊對他的糾纏。盧彩伊這有著北方異族血統的女子倒是個敢愛敢恨的主,既然心中對李錦寒懷有好感,便直截了當地當麵和李錦寒說了個明白,倒搞得李錦寒這個大爺們有些不好意思了。

送笛子表情意倒還罷了,最讓李錦寒受不了的是盧彩伊一有空便往他這帳房裏跑,也不管是什麼時候。而且一和李錦寒呆在一起,便總是纏著李錦寒給她講各類新奇的曲子,李錦寒若是不答應,便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樣,弄得李錦寒是手忙腳亂。他心中實在是想不到,剛開始認識時還對自己劈頭蓋臉地臭罵,如今卻和自己整得這等親密。好在李錦寒的做帳功夫是極為精湛的,不然定然要給盧彩伊這妮子誤了活計。

盧彩伊的這份自由也沒有維持幾天,卻是被莊夫人得知了情況,對著她是好一頓教訓,嚴斥她不可亂了規矩,又告知了盧領班好生管教,這才平息了帳房內的動亂。

“彩伊那丫頭無法無天的,你也盡由了她亂來……”莊夫人雖然在責怪著李錦寒,語句中倒也沒有真的生氣。

李錦寒無奈地笑了笑,道:“她小孩子心性,任性慣了,我也拿她沒辦法。”

莊夫人嗔怪的看了李錦寒一眼,道:“你就是心太好,總是讓著別人。”她頓了頓,又接著道:“我前天找你請教的簡譜,那宮調的譜法你可還沒和我說完呢,今天便繼續吧。”

簡譜乃是後世二十世紀的時間才逐漸脫胎形成的,屬於數字譜,從結構形式上看,樂譜寫在上方,樂譜在各個方麵都極為規範,文詞在譜的下方,是一個文字,一個文字地對著音符,文詞,文句在書寫上全無規格。由於簡譜多是首調記譜,因此轉調更容易,比之在音樂上並不具有樂譜自身完整性和獨立性的工尺譜實在好上太多。

莊夫人自小便研習音律,自然識貨,越學越是對李錦寒佩服不已,心中暗自震撼。不過她學起東西來習慣了專心,倒也沒有花多少心思去想太多這些東西,

這邊李錦寒也是看得心中驚奇,暗自誇讚眼前的這成熟少婦實在是聰明得緊,無論是記憶力還是悟性都比之盧領班強上太多。有了這層心思,倒也讓李錦寒對莊夫人多上了一份敬佩。

興趣的共同點不知不覺的拉近著兩人的距離,如此一起探討學問多日,李錦寒和莊夫人的關係在潛移默化之中已經變得十分親近。而這份親近又顯得十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