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嘯沒搭話,灌她喝下一口酒之後,便與她一道躺在稻草上,拉了棉被過來蓋著,好奇地問道:“這被褥甚是幹淨,臧大人可真沒虧待你。”
“是你爹叫蘇複送來的,還送了話本子,說是給我解悶。”落蠻枕在他的手臂上,這裏無旁人,倒是也愜意,混不管那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橫豎在摘星樓都是一塊睡的。
“他?”宇文嘯顯然也有些意外,眸子裏慢慢地暖和了起來,“孺子可教,是嗎?”
落蠻側頭去看他,笑得眉眼彎彎,“你這麼說他,合適嗎?他是你爹。”
他伸手揉她的頭發,眼底灼灼,“爹分幾種,總有些爹是不爭氣的,我剛好就遇上不爭氣的爹。”
“他真的變了許多,當初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憎恨,充滿了怨毒,就恨不得撕了我,跟今日褚桓看我的眼神是一樣的。”落蠻若有所思地道。
宇文嘯道:“大婚之上,詛咒我全軍覆沒,又在我凱旋歸朝的時候,設下淩雲閣一事,他自然恨你,但是,一切都是誤會,解釋了就好。”
落蠻淡淡地道:“你真相信一切都是誤會?”
“相信!”宇文嘯道。
這個問題其實在落蠻心頭盤桓許久,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機會問,如今實在是忍不住了,話趕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可那都是你親眼所見,甚至聽我口口聲聲地詛咒你,恨不得殺了你,你也怒極放火燒了淩雲閣,為什麼後來你卻認為是一場誤會?”
宇文嘯凝望她,“如果我出征,你是否會真的詛咒我全軍覆沒?”
落蠻道:“當然不會。”
“那淩雲閣裏的那個馬夫,你是否真喜歡?”
“我呸!”
宇文嘯徐徐地笑開了,“所以,不是一場誤會是什麼?人在憤怒的時候,總會說一些過激的話,做一些過激的事,誤會解釋清楚就好。”
落蠻覺得他說得都對,但也覺得他說的都不對,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聽起來很別扭。
什麼叫做誤會解釋了就好?蘇洛蠻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解釋千遍,都不值得原諒。
他糊塗!
但,如果不原諒蘇洛蠻,她又倒黴地用了蘇洛蠻的身體,憎恨蘇洛蠻豈不是憎恨她?
哎,這個人生真是處處充滿了矛盾。
忽然便又想起今日在國子監門口,剛下馬就被他親了一下,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知他做事素來深謀遠慮,定有什麼用意的,遂也問道:“今日你在國子監門口當著褚桓的麵親我一下,是要擺什麼大戲?我思來想去,這刺激不了褚桓啊?”
倒是讓她呼吸窒息了一下下,心頭狂跳了一下下。
宇文嘯看著她,眸色一下子變得很認真,“自然刺激得了,他原先一直以為我們夫妻不和,如今你我聯手,你是神女我是皇長房繼承,從身份上先壓他一層,又讓他見我們夫妻恩愛,上下一心,最起碼能讓他往後行事有所顧忌。”
落蠻深思了一下,覺得也對,神女的名頭,雖然嚇唬不了褚桓,但是若百姓深信的話,就起碼掌握了最基本的民心,加上預防之術推行得很順利,無疑為她的神女名聲再添一筆功勳,更會叫人深信不疑。
她不由得讚賞,“還是你思慮周全,我還以為你是被他氣瘋了。”
“怎麼會?麵對他這種大鱷,就得比他更沉靜。”宇文嘯眼睛艱難地從她弧度姣好的唇瓣上移開。
落蠻被他抱著,覺得也困了,便道:“你回去吧,我想睡覺了。”
宇文嘯摟緊了些,“我在這裏陪你一塊睡大牢,說好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怎可丟你一人在這裏?”
這話落蠻聽了還是很受用的,最起碼,不是被人用完就扔,他懂得尊重她的付出了。
但她還是稍稍地挪開一點點身子,身體相擁間,感覺他某些地方似乎有反應,心裏頭有些尷尬,但,同時有些歡喜,他拿她當女人了。
被窩裏,有一團火在焚燒,燒得兩人心緒都有些定不下來,寂靜中,宇文嘯的唇漸漸地壓了過來,落蠻怔了一下,雙手抵住他的胸口,她可以推開……
但是,溫熱的氣息散在她的臉上,牢室裏燈光昏暗,牆上影影綽綽的鐵欄仿佛農家的籬笆牆,充滿了田園的恬靜,這些日子的風霜雪雨從心頭隱去,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感受著輕輕觸碰過來的溫熱。
宇文嘯淺嚐輒止,便輕輕放開她,他往日對自己的自製力充滿了信心,但現在發現已經被擊得七零八碎,就算她願意,但這地方不合適。
且她其實並非完全願意,她心裏是有一些抵觸的,他感覺得到。
寂然無語許久,落蠻見他閉上了眼睛,以為他睡著了。
狂跳的心依舊沒有緩下來,這個吻,如一陣風吹得心湖澎湃,他們曾有過親昵的舉動,但是像這樣帶著情意的纏綿,似乎不曾有過。
心裏頭有些酸,覺得自己背叛了一個人,背叛了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
有一個夢,她做了幾年,也曾好幾次鼓起勇氣,想要說出口,但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對他說出一句我喜歡你。
她想著,再等等,再等也不遲的。
可這一等,她就永遠失去了機會。
剛開始來到這裏,遇到宇文嘯,她還是會被他的麵容吸引,會下意識地聽他的命令,下意識地服從他,但是漸漸,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心底,他就真正地成了宇文嘯了,她有好些日子,不曾想起過甄將來。
這一個吻,席卷了情意,才讓她倉皇發現,割舍不下的還是割舍不下,眼前的吸引和意亂情迷也是真實的。
她想給自己一巴掌,落蠻,你這個花心的女人!
癡癡惘惘,前事堆疊,在眼前不斷地浮現,那個人的一笑一顰,一舉手一投足,在校場上朝她走來,陽光流瀉在他陽剛俊美的臉上,帶著鼓勵之色,告訴她,別放棄,你會成為最出色的飛行員。
她轉過身去,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我成為整個隊裏最出色的飛行員,但你沒看到。”
有一滴眼淚,從眼角悄然滑落,她許久不曾落淚了!
宇文嘯緩緩地睜開眼睛,瞧著牢房頂上結著的蜘蛛網,繁瑣交織之下,是他塵封許久的往事。
他來這裏太久太久,前塵往事,許多細微的都已經遺忘,但那張明媚的臉,這些年卻時而在腦子裏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