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竟然是蘇複。
他臉上包著一塊白布,遮擋住口鼻,眉頭蹙起,嫌棄這牢室的臭氣。
落蠻從他兩顆銳利的眼珠子就可以認出他來,當然,還有他標誌的一襲藍色綢緞衣裳,那是他作為蘇家大家族裏頭出來的子弟最後一抹近乎猙獰的頑強。
“是王爺叫我給世子妃送棉被,怕你在這裏凍著了。”蘇複說著,眼底沒什麼情緒。
牢頭打開鎖鏈,讓他把棉被放進去,他在稻草上丟下棉被之後,又從裏頭取出一個話本子,“王爺說,你無聊的時候可以看看。”
落蠻抬起頭來,看到牢室外頭有一顆腦袋探了一下,見她眸光揚過去,便迅速縮在了鐵門後,腳步聲噠噠噠地走了,但就算走了,落蠻還是一眼就認出是她老公爹。
她很是詫異,怎麼回事?這素日裏最是憎恨她的老公爹,竟然還親自給她送棉被和話本來了?她還以為自己下了大牢,老公爹要放鞭炮擺上幾桌慶祝一下呢。
至少,如果老公爹下了大牢,她定然是要慶祝一番的。
怔愣過後,她一手扯下蘇複臉上包著的白布,實在是看不得他矯情造作的樣子,這大牢裏哪裏有什麼臭味?臧大人為了讓她住得舒適,還特意叫人在每一個角落裏點了熏香,這裏簡直就是五星級的牢房。
“蘇複你是不是沒臉見我啊?”扯下來之後,落蠻問他。
蘇複仿佛內心的想法一下子無所遁形,惱羞成怒,“我隻是不明白,為何世子竟會真和你好了呢。”
落蠻冷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呢,蘇複,當年你若真跟了太子,早就掉下雪狼峰死了,到這時候,你還認為我爹是害你嗎?”
蘇複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回頭瞧了一眼見肅王已經走了,便道:“眼看世子也是大有可為的,你們摘星樓缺少人手,你可以讓世子跟王爺請求,讓我到摘星樓裏去。”
這般跟紅頂白也是沒誰了,落蠻聽罷,越發的冷笑,“怎地?如今要背棄肅王妃了?”
“你何必羞辱人?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就不答應。”蘇複臉上惱紅了。
落蠻看著他,“你說你每日想著要成大事,卻連半點委屈羞辱都受不得,埋怨時機埋怨天道埋怨懷才不遇,我看你就是草包一個,這輩子都成不了大事。”
蘇複氣得要緊,冷冷地道:“罷了,我何必來看你的臉色?活像你能受辱似的,若是我羞辱你幾句,你怕是要扭斷我的腦袋。”
說完,便轉身要走。
落蠻哼了一聲,“我沒有求到你的麵前,之前更不曾主動得罪過你,所以你羞辱我,我肯定得跟你急。但你先前害過我,如今又有求於我,卻不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你說你成得了大事嗎?”
蘇複定了半響,還是帶著怒氣問道:“你就給句準話,是收還是不收?”
落蠻道:“不收,你幾年就沒辦過實事,不知道忠義二字為何物,是我老公爹的人,卻跟了我老繼婆婆,如今也要背棄她來投靠宇文嘯,這樣的人,換做是你,你要不要?我勸你兩句,你聽得進去便聽,聽不進去就當耳旁風過了便算,真有心要辦大事,要成大業,你的心得定下來,定下來之後擺正態度,踏踏實實地幹幾件實事,我老公爹是懦弱,但其實他心裏什麼都清楚,且至今他依舊對太子不離不棄,這份忠義之情難能可貴,衝這點,他數次斥責我羞辱我甚至打過我鞭子,我都可以不與他計較,他值得你效忠,離了他你再尋不了更好的主家,言盡於此,請便!”
蘇複聽了這番話,臉色灰沉,木然地轉身而去。
落蠻不知道是否說通了他,摘星樓是缺人,但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如今這十名鬼影衛都得先問過人品,他們個個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可依舊能謹守戒條不偷不搶不騙,寧可落魄艱難度日。
與蘇複比起來,他們的人格要高貴很多。
沒錯,人就是有高貴和卑賤之分,以人品德行來區分,而不是身份地位。
蘇複走後,落蠻躺在軟軟的棉被上,棉被很大,能墊一邊蓋一邊,著實累得很,拿起話本看了一眼,上頭的字催眠得很,三秒入睡。
這一覺黑甜至極,若不是被吵醒了,她能睡到明天傍晚。
聽得腳步聲,還有打開牢門的聲音,迷糊地睜開眼,就看到精神奕奕的宇文嘯提著一壺酒進來了。
他直接從棉被裏把半夢半醒的落蠻挖起來,在她的大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下,眼底灼然如火光倏竄,仿佛是散落在星河裏的星子,叫迷糊的落蠻一時移不開眼睛。
“瘋了?”落蠻用被吵醒特有的沙啞嗓音問道,“議政壇完結了?”
“大獲全勝,聖上已經下旨,讓京兆府徹查惡疾一事,且在議政壇上,東方山主以及大家細數了褚桓惡行,百姓竟有共鳴,這是削弱他勢力的第一步,讓他的惡名持續發酵,最終失去民心。”宇文嘯盤腿坐下來,高興得很。
落蠻也很高興,但是她如今家國情懷沒家長裏短要緊,問道:“極兒呢?極兒送回去了嗎?情緒安撫了嗎?我帶回來的五匹馬,安置好了嗎?雪狼回來了嗎?”
宇文嘯望著她,笑容迷醉,“極兒回去了,黑影帶著,馬兒也安置妥當,暫時安置在淩雲閣,雪狼也回來了,腳上受了點傷,獨孤嬤嬤為它處理過,如今抱著虎爺睡了。”
落蠻舒一口氣,“我這懸了大半天的心,可算落地了。”
宇文嘯笑了,“我進來的時候,你睡得跟豬一樣,你這顆心是在夢裏懸著的?”
落蠻歪歪地倒了下去,還是覺得困,“再不放心,也扛不住疲憊啊,這些日子勞累得很,雖然是坐牢,但是我覺得在這裏無比的清淨,什麼破事兒不用管,還有人管飯呢。”
“這麼好?那我在這裏陪你!”宇文嘯拉著她的手起來,“說好了今晚慶功,來,喝一口。”
落蠻看著那鏽黑的酒壺,眸子一亮,“古董?”
宇文嘯擦了擦,“髒了而已,快喝,不幹不淨喝了沒病。”
落蠻側頭,眸子如星,“這話……這裏也有嗎?”還以為是她家鄉才有的呢。